千棵猛地从木桶里站起,净水顺着他紧实的肌理滑落,水珠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竟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狠厉。他几步跨到屋门口,视线像淬了冰的刀,直直射向床榻上昏迷的云水雾,又猛地转向榷:“她怎么会成这样?”
那眼神太过骇人,杏儿下意识往榷身后缩了缩。她从未见过千棵这般模样,往日里他就算受伤,眉宇间也是淡漠疏离,此刻却像被触了逆鳞的兽,浑身都透着“谁敢伤她便玉石俱焚”的戾气。
榷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得近乎冷硬:“你的伤,灵脉寸断,魔气蚀骨,除了她的心头血引动净水,谁也压不住。”
“她能救?”千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榷,你当我是三岁孩童?树族的自愈能力,你比谁都清楚——我的伤口,自己能愈合。”
“自然能愈合。”榷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按你的体质,静心调养,一个月能下床就不错了。可她用自己的血催动画境,三天,竟也没用到三天,就能让你恢复如初。”
千棵的脸色骤然变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掌,那里本该有深可见骨的伤口,是昨夜与魔修缠斗时留下的。他确实感觉到了,体内的魔气在净水与那抹温热的血色交融时,像冰雪遇了骄阳般消融,连断裂的灵脉都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重接。
净水里的红丝还未完全散去,像被揉碎的红绸沉在桶底。千棵盯着那抹颜色看了片刻,指节攥得发白,转身时带起的风扫得地面落叶簌簌作响。
他走到床边时,脚步却忽然放轻了,像怕惊扰了谁的梦。指尖悬在云水雾脸颊上方顿了顿,才敢轻轻落下去——她的皮肤凉得像浸了水的玉,连唇瓣都没了血色。
“为什么……”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我七天就能好,为什么非要这么折腾自己?”指尖滑过她蹙着的眉峰,想把那点褶皱抚平,却又怕弄疼了她。
榷站在门口,看着他这副明明心疼到不行,却偏要摆出几分怨怼的模样,忍不住开口:“七天?你当水雾看不出来?”他往桶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肋骨断了三根,灵脉断了两处,魔气还侵了心脉,七天能把外伤糊弄好就不错了,内里的亏空,怕是要养上半年才能缓过来。”
千棵的指尖猛地一顿。
“你心疼她,”榷的声音缓了些,“她就不心疼你吗?”
床榻上的云水雾像是被吵醒了,睫毛颤了颤,却没睁开眼,只是无意识地往千棵的方向偏了偏头,嘴角溢出一声极轻的气音,像是在说“别吵”。
千棵瞬间噤声,连呼吸都放轻了。他慢慢蹲下身,额头抵着她的手背,那里还残留着布条下的温度。净水里的血色、她苍白的脸、方才那句没说完的“七天”,像针一样扎在心上,密密麻麻地疼。
原来不是他自己能扛过去就好,原来有人比他更怕他疼,怕他好得慢。
云水雾睁开眼时,首先撞进眼帘的是帐顶绣着的缠枝莲纹,浅金色的丝线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她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浑身酸软,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喉咙里更是干得发疼。
帐子外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其中一道清润如玉石相击,是她刻在心上的声音。
“既然你想这么做,我会帮你的,”另一个声音响起,沉厚如古潭,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却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喟叹,“只是你不该瞒着我。”
是榷。云水雾的指尖微微蜷缩,她认得这个声音。
千棵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比平日里低哑些,像是带着些许疲惫:“你身后还有其他树族,怕你为难。”
“我若怕为难,当初就不会……”榷的话没说完,像是被什么打断了。
云水雾轻轻咳了一声,帐子外的对话骤然停住。下一刻,帐帘被人轻轻掀开,逆光中,千棵的身影立在那里,素色的衣袍被晨光染得有些透亮,他平日里总是束得整齐的长发散了几缕在颊边,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是彻夜未眠。
四目相对的瞬间,千棵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难以掩饰的欣喜,他快步走到床边,半蹲下身,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你醒了?”
他伸手想碰她的脸颊,指尖在离她肌肤寸许的地方停住,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拂过她额前汗湿的碎发,“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云水雾看着他眼下的青影,心头一涩,刚想开口,就听到旁边传来杏儿带着笑意的声音:“醒了就好,可把我们都急坏了。”
杏儿端着水盆从外间走进来,见云水雾醒了,脸上的担忧散去不少,“树王守了你整整两天两夜,连眼都没合过,榷也来了好几趟呢。”
云水雾这才注意到站在千棵身后的榷。他依旧是一身玄色衣袍,身姿挺拔如松,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带着几分审视,却并无恶意,见她看来,只是微微颔首。
“我……”云水雾刚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千棵立刻起身倒了杯温水,用小银勺舀了,小心地递到她唇边:“慢点喝。”
温水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阵舒适的暖意。云水雾喝了几口,才觉得喉咙舒服了些,她抬眼看向千棵,轻声问:“我睡了很久?”
“两天了,”千棵替她掖了掖被角,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她的手背,温热的触感让两人都顿了顿。
云水雾的心忽然安定下来,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放在被边的手,他的手微凉,指尖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我信你,”她轻声说,眼底漾起浅浅的笑意,“但千棵,你也该信我。你的事,也是我的事,别再一个人扛着了。”
千棵的身体微微一僵,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她的手很软,带着病后的温热,却像是有某种力量,瞬间驱散了他连日来的疲惫和焦虑。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能让她感受到他的决心。
“好。”他低声应道,唇边绽开一抹极浅的笑,像是冰雪初融,瞬间点亮了整个房间。
窗外,榷站在廊下,看着窗纸上交叠的两道身影,缓缓叹了口气。身后传来脚步声,杏儿端着药碗走来,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道:“您也别太担心了,树王心里有数。”
榷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柔和了些:“他是心里有数,就是太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他顿了顿,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声音里多了几分释然,“不过现在看来,有人能管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