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雾缩在竹篮里,叶片因林间的枯涩气息微微发颤,方才在扶蕊居感受到的暖意,此刻已被眼前的景象冲得荡然无存。
榷的巴掌带着劲风落下时,云水雾听见自己叶片绷紧的脆响。她看见千棵踉跄着后退,看见他唇角溢出的血丝在暮色里泛着冷光,更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却始终没抬起来格挡。
“他不是故意的!”云水雾的声音冲破喉咙,带着水纹草特有的湿意,却在榷凌厉的目光里卡了壳。榷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落在竹篮上时,连空气都仿佛凝住了:“这里没你的事。”
千棵抬手抹了把唇角,哑声道:“是我决定带她出去的,与她无关。”他站直身体,明明刚受了一击,脊背却挺得笔直,“林脉衰竭,我会想办法补救。”
“补救?”榷冷笑一声,银白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扫过枯槁的树干,“你可知林脉与守护者同生共死?你私自带她离开结界,等于在她的命格里剜去一块,林脉自然会跟着枯萎!”他指向那些迅速焦枯的新绿,声音里裹着痛心的颤抖,“这些都是靠着她的灵力滋养的新苗,你现在告诉我,怎么补救?”
云水雾的心猛地一沉。她终于明白,那些看似无端枯萎的草木,竟与自己有着这样深的牵绊。叶片下意识缠上千棵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发颤:“是我……是我拖累了你?”
千棵的指尖落在竹篮边缘时,一道淡青色的光霭漫开,水纹草的叶片在光晕里舒展、拉长,转瞬间化作亭亭少女的模样。云水雾站稳时还带着些微怔,低头看了眼自己素白的裙摆,指尖能清晰触到风的流动。
“我们先救林脉可好。”她没顾上感慨,转身看向那些仍在枯萎的树木,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方才用凝露盏时,她已隐约摸到与林脉相连的脉络,此刻体内灵力虽未完全恢复,却有了更直接的办法。
千棵望着她被晨光染成金色的发梢,眼底漾开浅淡的暖意,重重点头:“好。”
不远处的榷正指挥着护卫队往树根处埋入储水玉,见云水雾化出人形,银白的眉峰挑了挑,却没再像昨夜那般动怒,只是沉声道:“西北角的老林最严重,那边的古木快撑不住了。”语气里的松动,已是无声的妥协。
云水雾没多言,提着裙摆往西北角跑去。脚下的土地干涩得裂开细纹,踩上去竟有些硌脚。她蹲下身,掌心轻轻按在龟裂的地面上,深吸一口气,将体内的净水之力缓缓导出。
淡蓝色的灵力顺着掌心渗入泥土,像一条温柔的溪流,沿着树根蔓延开去。所过之处,干裂的土地渐渐湿润,原本发黑的根系泛起莹润的光泽,连空气里都浮起细小的水珠,带着草木复苏的清冽气。
“再加把劲。”千棵站在她身侧,指尖凝出碧色的木系灵力,与她的水纹之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细密的网,将生机牢牢锁在根系周围。
云水雾额角渗出细汗,裙摆被泥土沾得有些斑驳,却丝毫没察觉。她能感觉到灵力在快速消耗,掌心渐渐发麻,可每当瞥见某棵古木的树皮泛起绿意,就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气。
榷带着人远远看着,见那些原本垂落的枝桠竟慢慢抬起,枝头甚至冒出了米粒大的新芽,银白的长发下,紧绷的下颌线悄悄柔和了些。他从怀里摸出一枚莹白的玉佩,扔给千棵:“给她含着,能补些灵力。”
千棵接住玉佩,快步走到云水雾身边,小心地将玉佩塞进她唇边。温润的玉气顺着唇齿漫入体内,果然缓解了不少疲惫。云水雾侧头看他,眼底闪着亮闪闪的光:“你看,它活过来了。”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棵三人合抱的古梧桐正抖落枯叶,新抽的嫩叶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无数只绿色的手掌在致谢。千棵望着她沾了泥点的脸颊,喉结动了动,伸手替她拂去额角的汗:“慢点来,不急。”
阳光越升越高,林间的绿意也越来越浓。云水雾的灵力终于快耗尽时,整片梧桐林已重新被生机笼罩,连风里都带着湿润的草木香。她瘫坐在草地上,看着满目青翠,忽然笑出声来,眼角却有点发湿。
千棵在她身边坐下,将水囊递过去:“辛苦了。”
云水雾接过水囊,咕咚喝了两口,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榷的方向。老人正背对着他们整理储水玉,晨光落在他银白的发上,竟显得有些温和。她戳了戳千棵的胳膊:“他好像……不生气了?”
千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唇角弯了弯:“他只是怕林脉出事。”其实他知道,榷最在意的从不是规矩,而是这片林子能否延续下去。
云水雾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泥土和灵力交织的暖意。原来打破偏见的不是争论,而是实实在在的行动——就像此刻,她以女子之身站在这里,和他一起,守住了这片曾被“规矩”束缚的林脉。
风穿过叶隙,带来远处枝芽抽条的轻响,像是谁在低声笑着,为这新生的平衡,也为这终于被打破的桎梏。
林间的风渐渐平息,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涌入鼻腔,那些重新焕发生机的梧桐叶在枝头轻轻摇曳,像是在无声地庆祝。千棵和云水雾并肩站在榷的身侧,看着这片失而复得的青翠,云水雾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轻快:“放心了吧!”
榷的目光扫过那些舒展的新叶,银白的长眉终于舒展了些,却还是板着脸,语气不容置喙:“这件事就这样吧!以后不能再出去了。”规矩虽有松动,但底线不能破,他不能拿林脉的安危再去冒险。
云水雾顺从地点点头,指尖轻轻绞着裙摆。她知道这已是榷最大的让步,心里虽有对外面世界的不舍,却也明白自己的责任,没再多说什么。
千棵却在这时开了口,目光落在云水雾身上,带着几分恳切:“也许她以后就没有时间见到家人了,这是最后一次。”他想起扶蕊居里那盏温暖的灯火,想起那个刚降生的婴孩,知道有些牵挂一旦断了,就再也续不上了。
榷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了然,语气却依旧平淡:“你不是准备替她吗?”
千棵迎上他的目光,坦诚道:“是,可是我也怕不成功。”替守护者承担与外界的羁绊,需要消耗极大的灵力,稍有不慎便会伤及自身根基,甚至影响与林脉的联系,他虽有把握,却不敢说万无一失。
空气安静了片刻,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榷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一个甘愿承担风险,一个默默接受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