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棵的目光落在水纹草上,语气异常认真,像是在纠正一个重要的谬误:“进梧桐林的,是拥有净水之力的人。这能力不分男女,可能是男,也可能是女。”
竹篮里的水纹草猛地一震,叶片唰地竖了起来,像是被这话惊得挺直了腰。“你见过进去的有男的吗?”云水雾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急切,叶尖微微发颤——她从小听着“只有女孩才进梧桐林”的说法长大,这认知几乎刻进了骨子里。
“见过两个。”千棵的回答简洁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一个是百年前的溪风君,能引山泉涤荡浊秽;另一个是五十年前的墨渊先生,指尖凝露便可化污为清。”
水纹草的叶片缓缓垂了下来,轻轻搭在竹篮边缘,像是泄了气,又像是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原来这样……”云水雾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茫然的怅然,“我一直以为,都是女孩。”那些关于梧桐林的规矩、束缚,原来从根源上就不是她想的那样。
千棵看着她蔫蔫的模样,指尖轻轻拂过一片叶子,补充道:“净水之力是一种天赋,一种能力,和男女无关。以前多是女子,或许只是巧合,或许是别的缘故,但规矩的根本,从来不是性别。”
叶片安静了片刻,忽然轻轻晃了晃,像是在重新盘算什么。原来那道她以为横亘在男女之间的界限,其实从未真正存在过。
水纹草的叶片忽然绷紧,像是被什么念头攫住了。“那这次是他吗?”云水雾的声音带着点试探,叶尖轻轻点向产房的方向,那里正传来婴儿微弱的啼哭。
千棵顺着她的示意望去,眉头微蹙:“你弟弟吗?”他不太明白这突如其来的追问意味着什么,那刚出生的婴孩还裹在襁褓里,连眼睛都没睁开。
“我是说……”云水雾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飘忽的忧思,叶片在竹篮里轻轻打转,“十五年后,不会还是他吧?”梧桐林的召唤总在及笄之年到来,她不敢想,这个刚降生的弟弟,会不会在十五年后,也被那无形的规矩缠上。
千棵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他能感知到草木的灵息,却读不懂未解锁的天赋。“他还没到解锁净水之力的时候,”他的声音沉了沉,带着几分不确定,“现在……我看不出来。”
竹篮里的叶片慢慢垂了下去,没再说话。阳光穿过叶缝,在篮底投下斑驳的影子,像一片化不开的迷茫。十五年后的事太远了,可这一刻,她忽然觉得,那平凡日子的祝福,或许比想象中更脆弱些。
竹篮里的水纹草轻轻晃了晃,叶片相触的沙沙声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恳求。“如果……如果十五年后,真的是他的话,”云水雾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请你……请你多照看他些。”
她顿了顿,叶尖凝着的露珠轻轻颤了颤:“我还不知道他会长成什么样的人,性子是急还是缓,胆子是大还是小。但我娘是好人啊,她最会教孩子了,肯定会把他教得很好,像株迎着太阳长的青竹,直挺挺的,不歪不斜。”
千棵低头看着那株草,见她叶片微微蜷着,像是藏着许多没说出口的牵挂。他指尖轻轻落在叶面上,声音比往常更沉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好。”
一个字,像投入静水的石子,瞬间抚平了水纹草的轻颤。叶片慢慢舒展开来,叶尖蹭了蹭他的指尖,像是在道谢,又像是在把这份承诺悄悄收进心里。
暮色漫过扶蕊居的飞檐时,千棵低头看了眼竹篮。水纹草的叶片已经恢复了平日的舒展,只是叶尖还沾着点傍晚的潮气,像是哭过的痕迹未干。
“该回去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指尖碰了碰竹篮的边缘,那里还留着白日里被他攥紧的浅痕。
竹篮里的草轻轻晃了晃,算是点头。“回去吧。”云水雾的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水面,叶尖朝着产房的方向又望了一眼,那里的灯火已经亮了,隐约能听见妇人低柔的哄逗声,“这里……已经没什么事了。”
千棵嗯了一声,提着竹篮转身。晚风卷起他的衣袂,也卷起水纹草的一片细叶,像是在无声地告别。来时急促的脚步,回去时慢了些,竹篮里的草安安静静的,只有偶尔叶片相触的轻响,混在渐起的虫鸣里,温柔得像一句未完的叮嘱。
千棵的指尖还残留着云水雾发梢的微凉,落在梧桐林边缘的那一刻,空气里骤然弥漫开的枯涩气息就让他心口一紧。云水雾还没站稳,就被一阵细碎的噼啪声拽住了目光——不远处,几株去年才抽条的新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色泽,叶片蜷曲成焦脆的褐色,枝桠垂落时发出断裂的轻响,像被无形的手抽走了所有生气。
“怎么会这样?”她下意识伸手去碰最近的一棵梧桐树,树皮的温度竟比寒冬还要刺骨,原本该温润的肌理变得干涩起皱,仿佛连最后一丝水分都被榨干了。
林间早已乱作一团,榷带着护卫队徒劳地往树干上泼洒灵泉,可水珠刚落下就被蒸腾成白雾,连一丝涟漪都留不下。有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抱着一棵半枯的树苗哭,那树苗明明昨天还在她掌心抽新芽,此刻却连根系都开始发黑。
千棵将她护在身后,声音沉得像压了铅:“别碰,是林脉在衰竭。”
云水雾猛地回头看他,“你没说过,会这样的。”千棵也有些愧疚:“梧桐林的根,系在每个守护者的命里。我也没想过这样严重。”
榷看见两个人,直接过来,打了千棵“还知道自己是树王吗?私自带她出去的后果一点也没想过对吗?”
千棵被打得踉跄后退半步,嘴角渗出血丝,却没抬手去挡。他垂着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闷哑:“是我的错。”
云水雾下意识想护在他身前,却被榷凌厉的目光扫得一僵。榷是梧桐林里最年长的守护者之一,常年镇守林心的古树,此刻他银白的长发都在发抖,指着千棵的手因愤怒而青筋暴起:“错?你一句错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