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棵的指尖还停留在虚空，那里残留着梧桐叶消散前的微凉触感。雾气翻涌得愈发剧烈，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雾底苏醒，连他体内的内力都开始随着雾流震颤。
他忽然想起国师未说完的那句话——“除非……”
除非什么？除非有人能以同等力量破开封印？还是说，这封印本身就藏着反噬的契机？
“吼——”
一声沉闷的低啸突然从雾底传来，不是人的声音，更像是某种古老生灵的悲鸣。千棵猛地抬头，只见前方的雾气剧烈旋转起来，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隐约可见一棵巨树的轮廓，树干上缠绕着无数黑色的丝线，正是方才国师用来封印的禁术符文。
那是千年神树的虚影。
神树的枝干在黑雾中痛苦地扭曲，淡金色的灵光与黑色丝线激烈碰撞，每一次碰撞都让整个梦境剧烈摇晃。千棵甚至能看到灵光中夹杂的人影——奔跑的百姓、浴血的武者、还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她的面容在雾中若隐若现，竟与千棵记忆里桃花树下的青衣人有七分相似。
“是这里……”千棵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终于明白，那些碎片化的记忆并非凭空出现，而是神树在封印之下，仍在拼命向外传递的真相碎片。
他提气掠向漩涡中心，白衣在狂风般的雾流中猎猎作响。越是靠近神树虚影，空气中的滞涩感就越强，那些黑色丝线仿佛有了生命，开始主动缠向千棵的四肢，试图阻止他靠近。
千棵反手抽出腰间的长剑，剑身嗡鸣着泛起银光。这柄“碎影”剑是他用十年时间寻来的神兵，据说能斩断虚妄，直抵本相。他手腕翻转，长剑在身前划出一道圆弧，剑气所过之处，黑色丝线纷纷断裂，化作点点黑雾消散。
“以血为契，以灵为锁……”千棵低声重复着国师的咒语，突然福至心灵。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剑身上，“那便以血为引，以心为钥！”
碎影剑吸收了精血，光芒暴涨。千棵纵身跃起，长剑直指神树最粗壮的那根枝干——那里缠绕的黑色丝线最密集，也最黯淡，像是封印的薄弱之处。
就在剑尖即将触碰到丝线的瞬间，漩涡中心突然炸开一道强光。千棵只觉得眼前一白，耳边响起无数重叠的声音——兵器碰撞声、孩童的哭喊声、还有一声熟悉的叹息，温柔得像是春风拂过桃花。
雾气尚未完全散尽，千棵指尖的令牌碎片突然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他心头炸开的明悟。那些在梦中闪回的画面瞬间串联成线——攻城时震天的喊杀声、神树灵光突然黯淡的刹那、还有国师袖中飞出的那道幽光……原来从一开始，帝王与国师就没打算硬撼神树之力。
他们要的从来不是摧毁，而是借势。
千棵闭上眼，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云水城的轮廓。他曾在古籍中见过记载，云水城依山而建，南北两门各有一棵千年梧桐，树干需十人合抱，树冠如伞，正是全城的气运之根。神树的保护神力本是守护城池的屏障，能引天地灵气化为无形壁垒，寻常刀剑、甚至内力都难以穿透。
可这道屏障有个致命的弱点——它只对外来攻击产生反应。
“好算计。”千棵低声冷笑，指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攻城的混乱不过是幌子，那些悍不畏死的兵卒、呼啸而至的箭矢，都只是为了让神树的防御神力全力启动。当全城灵气都汇聚于屏障之上时，神树自身反而成了最脆弱的空门。
他仿佛能看到当时的场景：国师趁着神树灵力外溢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刻满禁术符文的神符打入树干。那些神符并未伤及神树根本，却像毒刺般扎进灵力脉络，硬生生扭转了神力的流向——原本向外扩散的守护之力，被神符强行锁死在城池与林地的范围之内。
就像用城池自己的盾，筑成了困住自己的牢。
“难怪……难怪神树的灵光会挣扎。”千棵想起梦中神树被黑雾缠绕的模样，心头一阵抽痛。那不是抵抗外敌的愤怒，而是自身神力被扭曲的痛苦。神树的保护之力有多强，这道封印就有多坚固，因为它锁住的正是这片天地最本源的灵气。
帝王与国师根本不需要费力踏平此地，只需轻轻拨动神树的“开关”，就让这方水土成了永世隔绝的囚笼。攻城的混乱平息后，外人只会以为云水城与梧桐林已在战火中覆灭，谁会想到它们被完整地封印在神树的灵光结界里，成了帝王版图上一块被刻意抹去的空白。
而国师梦中的空白，或许也是同样的道理。他并非遗忘了往事，而是用类似的禁术，将那段操控神树、背弃守护的记忆，连同内心的挣扎与愧疚，一起锁进了意识深处。神符打入树干的刹那，他也给自己的记忆钉下了无形的封印。
雾气彻底散去，四周又恢复了最初的空白。但千棵知道，这片空白之下已不再是虚无。
千棵从国师的梦境裂隙中踏出时，正撞见云水雾被一团浓如墨汁的黑暗缠上。那黑暗并非实体，却带着吞噬一切的黏滞感，像无数无形的触手在虚空里蔓延，每一次涌动都让周遭的魂境泛起细碎的涟漪。
云水雾的身影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她本是灵体状态，此刻却罕见地显出狼狈。素白的裙摆被黑暗撕开几道虚影，发髻散乱，平日里流转着灵光的指尖此刻只剩苍白。她拼尽全力躲闪，每一次腾挪都带着竭力支撑的颤抖——在这魂魄构筑的世界里，没有肉身的重量，没有借力的大地，她的灵力攻击落在黑暗中，竟像石子投进无底深潭，连一丝回响都荡不开。
“水雾！”千棵低喝一声，腰间的碎影剑应声出鞘。剑身银光乍起的刹那，那些缠向云水雾的黑暗触手竟下意识地退缩了几分。他足尖在虚空轻点，白衣如箭般掠至她身前，长剑横挥，一道凝练的剑气劈开黑暗，硬生生拓出一片清明。
“千棵！”云水雾扶住他的手臂，声音带着魂体不稳的轻颤，“这黑暗不对劲，它能吞噬灵体的力量，而且……我感觉自己抓不住任何东西。”她抬手想去触碰身旁的剑气余辉，指尖却径直穿了过去，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的恐惧，“在这里，连灵力都没有重量，我打不赢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