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府的飞檐在暮色中勾勒出冷硬的轮廓,廊下的灯笼次第亮起,却照不进庭院深处的阴翳。千棵与云水雾的灵体隐在假山石后,看着巡逻的侍卫提着长刀走过,甲胄碰撞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一整天的搜寻毫无进展。书房暗格里藏着的只是前朝奏疏,香案下的密室堆满了黄符与法器,就连床底暗箱里也只有几封字迹暧昧的信笺。云水雾指尖掠过最后一处可能藏物的匾额,灵体因灵力消耗而愈发透明:“什么都没有。”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连周身萦绕的微光都黯淡了几分。
千棵望着正厅方向——那里的灯火最亮,隐约能看到榻上躺着一道人影。他沉默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决断:“看来,只能直接问了,或许还有机会。”
“他已经躺在那了,哪里还能回答你的问题。”云水雾飘到他身边,透明的脸上满是不解。午时他们潜入时,国师就已卧病在榻,气息微弱得几乎探不到,分明是油尽灯枯之兆。
千棵指尖轻叩假山石壁,青色灵光在指缝间流转:“入梦。”
“你怎么知道他做什么梦?入梦有什么用?”云水雾愣住,灵体微微晃动,“他现在的魂魄怕是都快散了,梦里哪还有什么真东西。”
“人最深刻的记忆,往往藏在魂魄最深处。”千棵望向正厅的目光愈发锐利,“那道封印耗费他半生修为,是他最得意的手笔,这样成功的法阵,相关的细节一定会刻在记忆里。我只要找到那段记忆,就算成功了一半。”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而且他现在神识昏沉,根本察觉不到有人入梦。”
云水雾攥紧了怀中的梧桐玉佩,冰凉的玉质让她冷静了几分:“可入梦风险太大了。他就算神识不清,魂魄里也一定残留着法阵的阴煞,你的魂魄离体本就虚弱,一旦被缠上……”
“没有别的办法了。”千棵打断她,灵体周身的青光骤然亮起,“再拖下去,我的魂魄撑不到子时,肉身也会因灵力耗尽出问题。”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灵体,这一次的触感比之前更虚幻,“你在这里守着,若有异动就捏碎玉佩,我会立刻醒过来。”
云水雾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知道再劝也无用。她点了点头,将梧桐玉佩从衣襟里摸出,紧紧攥在掌心:“小心些。”
千棵颔首,灵体化作一道青芒,悄无声息地飘向正厅。廊下的灯笼光芒穿过他的灵体,在青砖上投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影子。云水雾隐在假山后,望着那道青芒没入正厅的灯火中,透明的指尖因用力而泛出微光——她不知道这场入梦能否成功,只知道此刻他们已没有退路。
千棵的足尖踏在一片虚无之上时,并未感到预想中的坠落。
周遭是浓得化不开的白雾,既不冷也不热,连呼吸都带着奇异的凝滞感。他抬手挥了挥,衣袖穿过雾气却留不下半点痕迹,仿佛这漫天白雾本就是天地初开时的混沌,无声无息地吞噬着一切存在的证据。
这是国师的梦。
他深吸一口气,提气向前走去。脚下没有实地,却能感受到一种微妙的阻力,像是行走在流动的云里。白衣在雾中轻轻飘动,衣袂扫过的地方,雾气会短暂地散开,露出后面更深的迷茫。
不知走了多久,千棵停下脚步。他抬手按在眉心。
“到底少了什么?”千棵低声自语,声音在雾中扩散开,却没有任何回音。
千棵缓缓坐下,白衣与白雾融为一体。他闭上眼,试图平复纷乱的心绪。
突然,千棵猛地睁开眼。他发现自己坐下的地方,雾气似乎比别处更稀薄一些。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地面,那里传来一丝微弱的温热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雾下沉睡。
他试着将内力凝聚于指尖,缓缓注入脚下的雾气中。当内力触碰到那丝温热的瞬间,周围的白雾突然剧烈地翻滚起来,像是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石子。
在翻腾的雾气中,一道模糊的光影开始缓缓浮现。千棵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道光影,他知道,这片空白的梦境里,终于要露出第一个真相的碎片了。
千棵指尖的内力尚未收束,心念一动间,那些在记忆里盘桓不去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他闭上眼,将梧桐林的轮廓在脑海中细细勾勒——挺拔的树干直插云霄,巨大的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还有林间那条蜿蜒的小径,一直通向云雾缭绕的云水城……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白雾竟真的开始塑形。
先是几缕青绿色从雾中渗出来,如同水墨画在宣纸上晕染。接着,粗壮的树干拔地而起,树皮上的纹路清晰可见,甚至能看到岁月留下的沟壑。巨大的梧桐叶舒展着脉络,带着湿润的绿意,将漫天白雾分割成细碎的光斑。不过片刻功夫,一片郁郁葱葱的梧桐林已在空白梦境中铺展开来,连空气里都弥漫开清冽的草木气息。
千棵站起身,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望向林深处。那里隐约可见水城的轮廓,青石板路蜿蜒入雾,檐角的风铃在虚空中轻轻摇晃,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就在这时,两道身影从雾中走来。
为首者身着明黄龙袍,面容威严,正是千顷国的开国帝王。他身侧跟着一道青衣身影,墨发高束,面容清癯,正是年轻时的国师。两人站在梧桐林边缘,望着眼前生机勃勃的景象,眼神中既有贪婪,又有掩饰不住的忌惮。
“这神树灵力太强,硬闯只会损兵折将。”帝王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当年先祖没能踏平此地,难道我们也要无功而返?”
青衣国师抬手抚过腰间玉佩,指尖泛着淡淡的银光:“陛下莫急。神树虽能阻挡外敌,却护不住这方天地的气运。它扎根于此千年,早已与云水城的命脉相连,这正是它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