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外菜乌克兰 短篇

坦克的雨刷

坦克的雨刷 吴晨浩 3880 2020-11-13 14:56:50

  隔着几条街我找到了目的地,原本以为那会是社区服务中心或是福利院,虽然听名字可不是那么回事——“木头浣熊”,一家三面有着大的玻璃窗,内里光亮却被百叶和木漆晕出橘红的餐厅,说是餐厅,却也有着用储酒柜搭墙的吧台,我这么说,只是认为酒馆不会这么光亮就是了。进到“木头浣熊”,开门摇铃声响动,吧台后穿着户外外套的男人抬头看我,也不打招呼。还在餐点的时间,宽敞足有半个手球场大小的店里只坐着两桌客人。“我找胡安。”走近吧台,说话间一个女服务员端出了呲呲冒着热油的烤甜菜,尽管我侧身示意让开了道,她还是绕过我和两张横并在一起的桌子椅子,慢悠悠地走上一大圈来上菜。“嗯”外套男指向背墙靠窗的那一桌。看是听到了刚刚的对话,我才走近,座位上的老人就迎上了目光。尚暖的日光大片透过窗户投射在桌子与地板上,他倒是服帖地戴着平顶帽,把身子藏在肩袖宽大、沾有别色毛絮的呢制黑外套下,老人长得实在很磕碜,帽檐刚挡住不低的发际线,可就这样他的脸也显得扁平不堪,颧骨前的脸肉垂垮到盖住了法令纹,大又宽的酒糟鼻也难让人挪开眼睛,他还有双拳击手才有的丑陋耳朵!那老家伙像是带着刺,我一直不愿意与这类人打交道。

  老人桌上摊着内页有数独游戏的报纸,手里攥着铅笔和橡皮,看样子他先前也并不大专注。“我找胡安先生”这么重复了一遍,前者挥挥手示意我坐下,“得等一等”他的嗓音低沉浊涩,结尾收音倒是短促又清晰。这么说完,难看的老人就又重新把视线投回报纸。

  本该问清原由,但我对眼前的老家伙实在是不对付,只好沉默了下来。老人在利索地给各个提示数字横竖比着线后填上不相交行列和粗线宫格子里的一些简单答案后,就又陷入了长久的停滞,每隔一长会给几个格子里填上用斜杠分开的三两数字作备选,却也还是左上象限跳到右下象限,四处敲砖而不得头绪。反向着我的数字和盘格,在无事可做的瞧着看里,也钻进了脑袋搅扰着令人昏昏…过一会,没填完一半,老人又移过报纸在新的一盘数独里开始用铅笔划着歪扭的线,我见原先那盘数独的前边,果然也是填满斜杠和被橡皮揉皱的半成品…深感着等待的不耐烦,我想着把他报纸扔在地上,用无礼来对付被怠慢。

  “嘿”,身后来人又瘦又高,在经过我时用指节把桌面叩响了两声,等他单手抬出椅子在对面老人身旁坐下。我发誓他得是我见过年纪最大的家伙,好在他有着怡然的老态,齐短的头发里还斑驳着些浅黑色,相连的眉毛却稀淡地不成样子了。他的双眼末端有点浊白的翳肉,不过眼珠虹膜还是通透的蓝色。典型西部人的面貌,鼓起的鼻梁,扁短的嘴唇,唯一让人在意的是他干净的下颌太过瘪瘦骨感,那里本该留些胡子的。

  “你有招待客人吗,海伍德”原来先前的老人不是要找的胡安,后者依然沉默着,只是放下了铅笔合上了报纸页。说话的老人看向我道:“你是奥古斯塔斯二代吧?你想尝尝这儿的树莓酒吗?”“鲁迪·朗,我的名字,我找胡安。”老人话毕我便接着回答,奥古斯塔斯是死去老人的名字,我陌生到已有许多年没听到过了。“我就是”胡安向服务员要了杯树莓酒,说话时带着开朗的笑“要我说,你得填补我们失去奥库带来的那份快乐。”

  关于他莫名其妙的话,那自以为是的“二代”、滑稽的名字简称和关于填补快乐的事,我都深以为意,我可不会在这久待,也为那个人能带来快乐的说法介意,我只会在他面无表情走路被绊倒时感到有趣…这么想着,但不得不承认胡安先生是个有感染力的人,初次照面就能看出他实在是适合大声说话的那类人,他把玩笑和认真都揉在话语和肢体动作上,加上一些亲和下让人难拒绝的威严。只是,他实在是太老了。

  “那么,说正事吧。有什么我得完成的事?签字的文件和认领的遗物什么的。”胡安听完后撑足了眉毛,像是怪我不解风情,他把刚端上来的杯盏推到我面前说道:“来,正事。”边说着边伸胳膊拿过桌上的调味盐就往杯子里倒,他小心倾斜盐杯却不见盐粒落下,便提起小指轻敲,这一举动又让大把的调味盐撒入杯里,前者忙想用汤匙捞出,可这哪能够。看到搞砸了这杯酒,胡安的笑容有些变化,他把酒杯拿回自己桌前,喊来服务员重新点单。

  “不用了”我制止他,“我待会还得开车。”胡安却很坚持,声称自己家就离这隔着两三个街道,完全可以走着去,我只好由着他来,在喝下一杯酸得发涩的酒后任由肠道响起咕噜声。等到都站着时,再次感受到高个子的身材,躯干已经瘦的很是单薄。胡安问海伍德是否同行,后者摇头拒绝,就这样,在出门前胡安付掉了两杯酒的账。

  我先他一步来到门外,路上空旷又安静,少见车辆交通的十字交口顺着弧扇路径的步行道多出大片空隔,建筑群又多是低矮平直的房子,延展开阔地让人哪怕不明方向也忍不住迈开步子。胡安吹了声口哨,我跟上了他,他步子踩得坚实又轻快,只是都快走在马路中央了,两旁相隔的房子和不高的阔叶树在步行道上打下交替的光影,我猜是这个原因。

  “奥库不常提起你。”胡安这么说,预想之中且不怎在意,我也就哼哼了两声算作回应,可胡安算是没完,我走在步行道上与他隔了些远,他便提高了音量“提到了也是在说你的不好。”这句话着实让我感到不痛快,要我说,两人经过好些年平静的相处,已经能有井水不犯河水般的融洽了,这样那样藏匿的不满又算什么呢。我也走到了道路中央,向胡安问道:“他说的什么?”胡安回忆了一番,最后还是回答道“我忘记了。”

  并不像胡安所说隔着两三个街道,事实上我们步行了很长时间才到他家门前,那是一幢不大的两层半房子。胡安边掏着裤袋里的钥匙边推开虚掩着的房门,他喊我上了二楼,尽管我毫无兴趣窥察他的生活,还是注意到了玩具木马、茶几上的拼图和沙发后的大提琴盒。他带我来到一间简单装潢的客房,问我是否满意。“我以为跟着您来是处理那些事的。”我向他解释并谢绝了好意。“镇上可难找开门的旅馆,还是你想住在你老爸那的白蚁窝,那儿不需要钥匙。”我表示既不想住进那儿,顺利的话待不过今晚,也不相信不小的镇子难找到旅馆,胡安露出走着瞧的表情。跟着胡安来到书房,他在找过纸笔后陷入沉思,身后半面墙柜的书架放满的多是文件夹和纸袋,我等着他的下一步,在久久没能落笔后,胡安开始翻箱倒柜的寻找。用了许多功夫,他才找到并把一张殡葬馆的纸片递给我。“你到这就能找到他,但明天是礼拜日。”他说话间有些闷闷的伤感,这情绪实在能感染人,更何况是出自那样年老的人口中。我忙想说些别的,同时我也很在意这事,“礼拜日不行吗?礼拜日可也会死人。”“死人可不着急,他们有大把的时间。”也不知道是否是对我的揶揄,胡安看上去敛住了伤感“这儿规矩就是这样,怪我从前没有想到。”

  从胡安住处离开时,他送我到门前,见他还是紧扣着外套和皮鞋,想他也不会在家里久待。我为还得步行回到停车场而感到烦闷,天色较来时有了些变化,这都让人无法自信能够在陌生的地方找到回去的路,“‘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在那之前,我不也有大把的时间吗。”在脑中的想法还缠成线球时,双腿就先于它迈开了步。我一路顺手地在路边折叶摘花再顺手丢掉,在路口的岗亭里,半扣着警帽的家伙端着杯子冲我点头。在废弃空地旁,快有成人高的男孩还和只到腰间的小孩玩在一块,用垒球在被压靠而变形的铁丝网上砸出声响。路过餐馆的后院,穿着不系绳格子围裙的肥佬在皮卡上卸货看着干瘪的辣椒和同样干瘪的梨。天色稍有些暗了,可还没见着有窗户亮灯,路两旁的房屋分不出是穷人还是富人所住,或者说这镇子上就没有富人。“蓝屋顶和毛玻璃窗,你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在未走过的街道上,我按胡安的提示辨识着老人生前的房子,也不清楚这怎么就成了半途所换的目的地,要知道分开的九年里我俩从来没有过通信。从街头漫步到街尾,唯二两家蓝屋顶里都传出了人声显着生活的气息,在我驻足往里看时,一个小男孩隔着窗户发现了我,也睁大了眼盯着我敲直至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好在并不是一无所获,走到街尾时我惊奇的发现,连着街道的支干路在隆起的小坡后是拾级而下的阶梯,筑成堤坝的褐岩石在久经浸渍又随水涨落后随着曝晒而有着两面颜色,那儿有着一个平静狭长、无风无浪的小湖泊!不得不说内答瓦州还是有着值得一提的湖泊景色的。

  途中冷清的礼品商店,我买了盒浮雕着十二神的铅笔,那儿新奇的小玩意很多,倒是出售的邮票只有最普通的八十分。走回“木头浣熊”时已经过了七点钟,我饿得不行,在推门进店时发现下午那个叫做海伍德的老头还在,只是换了一桌座位。不想与他打招呼,我离远了找位子坐下,女服务员递过菜单,在我看了有一会才告知厨房里的荤菜只剩下一些煮过的鸡下水和冰冻香肠。感到无奈和不爽,我只好让她传话给厨子由他看着办。吧台后的男人笑呵呵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着的赛马重播,“休”海伍德喊过吧台后的男人同他讲话,叫做休的男人走回吧台时同我说道:“好运啊老兄”他看着才过中年,虽然掉光了头发“能碰上在老爹手里拿吃的”,当我再问时,他向我解释到,下午两人在后山的野林里打到了草兔,更具体的说,是海伍德老头打到的,这会他要去宰了兔子做我的晚餐。无法谢绝的好意,光是听到那是只足有七磅重的肥兔就让人嘴馋。我坐到了海伍德老头的桌前,客气地向他道谢,后者应了一声,边看电视边安静地抽烟。我和他聊关于打猎的事,表示自己并不擅长于此但十分倾佩那些有经验的猎人。海伍德纠正说那不是他的职业,“不过我在干的活也差不多少”,我一时没能想到与这相差不多的差事,只以为这样的小镇和这样上岁数的老头,除了闲赋外的那些能做的劳作可算不上他话里“工作”那样的书面词。我倒没有就此多言,一来他刚同我分享了食物,二来虽然离退休还有些日子,但回头和向前看时都是一眼见底也没什么值得多提的事,我称之工作的事又何尝不与劳作无异?甚至都没拥有什么事业的成就,我就到了快要结束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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