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39年,民国28年,日本全面侵华战争的第三个年头,江南虽然早已沦陷,然而各个乡镇并不是单纯日治,日本人没有那么多力量来管理,真正日常管理乡镇地方事务的是乡公所,乡长是由当地的士绅推荐有名望的人担任。日常事务也是由士绅讨论执行,要平衡各方力量,确保一方百姓平安。简单的说,不得罪任何一方。南面的新南安乐山都山有日本人的炮台和驻军,东面滆湖有新四军太隔游击队,北面庄村有和平忠义救国军(汪伪政府),西面上黄有国民党锄奸大队。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互相攻击,各种身份经常变化,今天是国民军明天就是和平军,防不胜防。主政的人没有声望和势力,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拿着枪的干掉,更别说护佑一方,使生灵免于涂炭了。新北原名万家村,可见古时候人口密集经济发达。太平天国洪秀全时期,整个战争席卷长江以南,民间称长毛造反,来得及逃的逃去江北,来不及的或被杀或被掠,男人被太平军掠去打仗,女人被编入女营。所有的房子一把火烧成废墟。直到太平天国失败,逃亡江北的言氏兄弟三人,老大死在逃难途中,剩下兄弟二人,回到家乡,发现原来的家被焚毁,田地被同村早回来的人占了,没办法只能往东走,在离得不远的街边找到无人居住的房舍,在这里繁衍生息。原来的万家村不复存在,人们在废墟上重新建设房舍街道,此地改名新北。而兄弟俩呆的这个地方就在新北的街尾,有一条小河隔开,叫言家村,哥东弟西,田地分开来各自经营,一开始几十年弟弟经营有方,靠着有河边地种桑养蚕发了,西边的言家渐渐看不起东边的言家。在两家的中间地带造了九间二层小楼,全部木雕门窗,青石铺地,柱窠板壁,号称九间堂。西边的九个第三代的堂兄弟每人一间住在里面。而东面兄长家穷,到了第三代仍旧是茅草屋。常常被西面的本家耻笑,穷虽穷,但是东边的言家与人为善,看到小河隔开街上和村子,村里人上街不方便,就自己摇船从好几里外的山上买了石材,请石匠做起一座石桥,取名言家桥,在茅屋前面栽上榉树,没几年,门前小桥流水,绿树成荫,蔚然成一道风景,故事都这样落入俗套,有一位算命先生偶尔走过,看到东边言家的景象不禁称奇,进屋来告诉言家当家的,此地风景迷人,今后必出人才。本来主人就乐善好施,算命先生说了好话,不管信不信,更加开心提供饭菜,好生招待,先生吃过了郑重其事跟主人交代,此地风水以石桥和榉树为胜,石桥象征逢水跨水,逢难跨难。榉树象征着人才辈出,千万不能毁了这两样,切记!切记!果不其然东边言家第三代的五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尽管穷,父母勒紧裤腰带送他们读书识字。除了老四庆斋,其他几个都中了秀才,老五庆福还中了举人。本来应该接着进京参加进士考试,遇到清末改革,京师大学堂等兴办,新学兴起,不再科举取士。但是对于一个江南乡村来说,举人已经足够威望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东边的言家迅速崛起,房舍盖的像模像样。一时间小小的言家村四件长褂子,都出自东边言家。长褂子就是大先生,是乡村里官府中说的上话的乡绅。老五在乡里创办了新北小学,后来1933还参与兴办了区里的中学。五老爷做了县参议员,县长都要听他的意见,在整个县威望极高,坐在新北街上茶馆里,过来过去的人都要脱帽敬礼,咳嗽一声,都站着不敢走。他的四哥庆斋,就是我的太爷爷,耳朵不好,人称四聋子,书读不好,农活很好,把自家土地经营的年年丰收,逐渐买进越来越多的田地。家里渐渐好了,娶了邻村珍里毛家的姑娘,性格温婉内秀,还是种地干活的一把好手,撑起一个家,为庆斋生了三男两女,尽管庆斋在学业上没有成就,但是潜心务农,相夫教子,家里也安安当当,其乐融融。有一次庆斋干完活为了田地的事情去西边言家商量,回来走过九间堂,看着美轮美奂的建筑,不禁站在那里多看一会儿。有个本家不怀好意的奚落他:“四聋子,你看什么?看也白看,你又住不到”庆斋虽然没听明白,看表情也大概猜到,没理会转头走了。这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开来了。太奶奶,毛氏就再也不允许庆斋和家里孩子去九间堂那里。这事就在四房孩子们的心里种下了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