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应付那么多的登徒浪子,达官贵人。沈筱菊实在不愿意住在书寓里面,她需要换个环境才能轻松一些,所以再晚也回租住的房子。为了方便照应,租住地就和小马他们住的不远。不过就不是小马,言叔华他们那种石库门鸽子笼了。沈筱菊住的是小洋房,平时只有一个佣人整理衣物房间。晚上就她一个人,一到家都是高跟鞋,旗袍,浑身装饰丢一地,不想再有一点束缚。洗个澡,横在床上,地毯上,沙发上,一躺就是到天亮。那天在楼上洗澡以后,本想躺着抽根烟。忽然想到烟在楼下包里,沈筱菊睡前必定要抽根烟放松放松,就下去拿烟。反正后半夜了,家里又没人,光着身子就下去了。小马那天晚上送她回来后,在回家的路上发现沈筱菊的包掉在车上。小马到家下车才看到,他也知道沈筱菊要抽烟,再加上包里可能有贵重物品,有点问题到时候自己说不清楚,就立刻把车开回来。小马有她家钥匙,本来想偷偷把包放进去就走。谁知道一开门,大大的玻璃窗透进来雪白的月光下,一具没穿衣服的裸体在他面前。把他吓得面如土色,差点夺门而走。倒是那具裸体开口了:“还是瞒不住啊,算了,小马你不比外面那些人,你也别怕,我的真实面目也没几个人知道。”小马这才定神,刚才是觉得不对,女人他也大概知道什么样,但是这个沈筱菊怎么会有男人的独有特征?再大着胆子看一眼,她分明就是个男人。女扮男装啊!沈筱菊一把拿过小马手里的包,从衣架子上取件袍子裹好,然后开灯,斜躺在沙发上,拿出香烟,点燃了深深吸一口,指了指对面的单人沙发,“坐,反正睡不着,跟你唠唠,怎么?不愿意啊?大不了付你工资。”小马脸一红赶紧坐下来:“不,我不要。”“你还有小言,认识有好几个月了,好像你们是我生命里少数和我没有名利纠缠,还真心对我好的人,和你们在一起无比轻松,不需要去时刻防范。即使我的父母都和你们不一样,我没有朋友,你们也看到了,都是一些想在我身上赚钱,赚色的恶人,我恨他们。”说这话的时候沈筱菊声音有点变化,变的愤怒。“今天我说的话,可能是我唯一一次愿意说这些,只有你和小言两个人可以知道,要不然我在上海滩就会连命都没有。你看到了,我是男人,不是女的。”沈筱菊抽了一口烟继续说:“这也是我不愿意住在书寓的原因,你不要嫌我啰嗦,今天既然你看到了,我就拉着你说个透,这些你都可以说给小言听,但是决不允许再有人知道,除非我走的无影无踪以后,随你们怎么说。我出生在冀中一个很穷很穷的人家,这个地方一说大家都知道,那是出太监的地方,穷人的孩子唯一的出路就是做太监,到我出生的时候没有皇帝也没有皇宫了,连这个残忍的出人头地的方式也没了,其实我们那里的人都知道即使是吃尽千辛万苦净身进了宫,也没几个能出头,打死的,病死的,连个报信的都没有,就这么没了,没办法啊,太穷了。进宫做太监这条路已经断了,但是又有了一条新路,一些原来帮人物色太监的改行,帮妓院物色男宠,挑选一些长的俊秀家里穷的男孩,给父母一笔钱,签了卖身契,带走去势,也就是净身。过去是人命不值钱,太监进宫要求高,去势得把□□全部去掉一点不留,根子中间插个麦管阻止黏连,用来撒尿,等好了再拔去,那么大的创伤,九死一生,过不了净身这一关的太多了。现在要求没那么高,只要不长胡子,不长喉结,身上没浓密毛发,可以□□是留着,只要去掉蛋蛋。所以你刚才看到了。我被家里卖了以后,一群小孩被带到山里,一个个就像阉小猪一样,被去了蛋蛋。然后分别卖到各个院子,专门有人教习穿女装,学女的说话,专人教唱戏,弹琴,各种各样取悦客人的本事,稍大一点,就可以推出去赚钱了。我总算好,在这些方面高于我的小伙伴们,十四岁开始就帮老鸨子赚了不少钱,最后上海滩有人觉得有利可图,帮我赎身,到上海来做书寓赚钱。就这样我来到四马路,书寓不要陪客,无人知道我的真实底细。但是你也看到我整日周旋与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中间,稍微踏错行差就会粉身碎骨,我也不知道何时能安定下来过几天安生日子,像我这样的人估计一定要死了才会安宁了。今天之所以跟你全盘托出,也是憋在心里很久,找不到一个信任的人可以诉说。你和小言都是诚实君子,我也只有你们可以信任。你把我今天的话带给小言,除了信任他和你一样,你不要生气,小言有你我不具备的敏锐观察和解决事情能力。某一天小言发现机会,也许会帮我脱离贱籍,余生不要那么辛苦就好了”。小马答应了,心想,表面看起来那么荣华富贵的人,命运却是如此悲惨,不由得想到自己。虽然家里穷,父母也不至于如此卖儿卖女.来了上海也算混的还好,但是要做堂堂正正的人,也要脱离目前的环境,真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小马和他又说了一会话,时间已经凌晨,小马赶紧回去休息。第二天下班和言叔华在一起,小马把这事说了,言叔华既大为震惊又十分感叹,心里也有对沈筱菊充满同情,希望有机会能帮上他。从此他们和沈筱菊之间关系非同一般。所以在张府听到张公子在房子里叫沈筱菊的名字,他就全部明白了,心里也有把握了。昨天回去后,连夜写了一封信给小马和沈筱菊两个人,请他们如此这般,如若同意就听他电报通知。到了无锡,第二天又发了一封电报给小马,告知自己在无锡的住地,请他接到信以后立即和沈筱菊商量,结果发电报到无锡。自己仍旧在无锡深入考察米市,他骑车去了无锡的米厂,换了一身粗布大褂,蓝布裤,穿着山袜,戴乌毡帽。到米厂人家还以为他是新来的工人。他买了好几包烟放身上,在收储车间去向老师傅探讨收储技术,原来稻谷是越干越好保存,准确的水分含量要用小型烘干机,天平等仪器测定。有经验的老师傅可以感官鉴定,准确率和仪器不相上下,他们熟练的用手木砻旋转,磨掉稻壳后,米皮光滑不毛糙水分含量在14%。可以长期保存。有一点米皮翘起的水分含量那是15%,全部米皮翘起的就是太湿了超过16%以上,那就容易引起发热霉变,不适合储存。而轧米车间的老师傅说轧米的最佳水分,能做出最漂亮的米的水分含量在15.5—16%,比储存高二个百分点。所以仓库里的稻谷过来加工时候要喷一点水,喷水有讲究,要少勤均,这样加工出来的米又饱满又漂亮,雪白雪白,无锡话像大小娘一样,老师傅咧开嘴笑着。另外也要看季节来决定了米的水分,冬天气温低难坏,适当高一点点,夏天水分适当低一点,这些都要掌握好。三天时间,这些不为人知的技术要点,都差不多懂了,除了这里不是最先进的橡皮砻加工。刚回到旅馆,伙计拿了一封电报过来,“先生,您是言先生吧,这是您的电报”。言叔华谢了伙计,到房间里拆开一看,是小马拍来的:“事已妥,听通知携筱前往。马”他不禁拍手叫好,这个小马办事妥当,筱菊够交情。自己明天回常州,准备下一步了。
第二天的黄昏不到,言叔华回到常州申大房,还没进门,就被许经理一把拉进去,“你等等,我得把脚踏车停好,什么事这么急。”“还停什么脚踏车,你赶紧去张府,管家一天来几趟找你,找不着就拿我出气,把我烦的。你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啊?而且你算的那么准,他们在你一离开常州就来了,真是要命。”“许经理,我没想到给你造成那么大麻烦,真的实在对不起了,都是我的错,你放心,我马上解决。不过我是不会去张府,除非他们来请我。”话音未落,后面有人喊:“许经理,是言经理回来了吗?”许经理赶紧跑出去,“快来快来,他回来啦,别让他再跑了”言叔华心里好笑,傻瓜才跑呢,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来的果然是管家张二,跑过来一把抓住言叔华,边喘边说“这下你总算回来了,我光是今天就来了五次,真的要累死我了,快,轿子过来。”街对面真的过来一顶轿子,四个人抬着,放下轿厢,张二推着言叔华往里面塞。不由他分说,抬走了。路上张二跟在轿子边,就跟言叔华说了最近几天张府发生的事,那天言叔华在大厅说了那一番话,张道台是气的要命,但他脑子是清醒的,看到言叔华居然说出自己儿子的病根,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再说在外做官那么多年,他对人的判断还是很准确,言家他也有耳闻,那是远近闻名的耕读世家,家风纯朴。这几点原因促使他只是赶走言叔华而不是像前几次那样打那些胡说八道骗钱的人一顿。然而,府里面早就传开来这件事,还有跟少爷好的下人,详细把这事告诉少爷,不得了了,听说府上来了一位熟悉沈筱菊的人,张公子马上喊要出来,没人敢放他,于是当晚开始绝食。三顿不吃,滴水不沾,夫人慌了。再去看这个儿子,已经渴晕饿晕在地上,张夫人哭着去求老爷放了儿子,张道台也慌了神。把张公子放出来,答应他等他好一点就请刚才那个人来,张公子要先请言叔华,才肯喝水吃饭。这才立马去请言叔华,结果没找到,回来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说服少爷先吃东西。他们一定加紧寻找。这才有了刚刚这一出。言叔华心里有数了。不一会儿就进了张府。这次进了大厅,张道台早就坐起来,夫人站在边上,言叔华一进去,还没说拜见老爷夫人,夫人立刻吩咐看座,上茶。上次来站了半天,这次居然这么高的待遇。张道台轻轻说:“言先生”言叔华赶忙站起来,张道台做个往下的手势,叫他坐下,“你听我说,上次是我脾气不好,也是事出有因,每一次来的人都是不怀好意,我失望透了。这一次我觉得是言先生你找到小儿症结所在了,我开门见山,你能不能想办法解决犬子的问题?”说着,用期待的眼光看着言叔华。言叔华喝口水,站起来走到张道台面前,深深鞠了一个躬,双手作揖:“承蒙老爷夫人看重,叔华敢不尽力?只是我也只有弱冠之年,能力有限,如果有失礼之处,无能之时,还望老爷夫人见谅。”张道台摆摆手:“死马当作活马医啊!言先生,拜托啊!那么多人来过,只有你说了靠谱的话,我们老两口就指望你了。”言叔华点点头,“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但我有几点事情需要老爷夫人帮忙配合。”说着把一些事情低声和老爷夫人详细说了。张道台听完了,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做,你的要求,我一定照办,你放心。”
一大早,言叔华就去电报房拍了两份电报,一份给小马。一份给郭老大。回到住地,张府管家张二已经在等他,这次是恭恭敬敬。两个人来到离张府不远的一处宅邸,不是很大,但很精致,南派四合院,开门见山,假山就在天井里,底下是一处不大的鱼池,泉水从假山上泄下,形成一处不大却飞流直下的瀑布。池子里好多锦鲤在睡莲叶子里穿梭,一点也不怕人。假山上几株小小的松树遒劲苍翠。不规则的鱼池边上铺着看似随意却非常精妙的卵石路面,特意让一些小草长出,远看绿油油的路面,像绿色的地毯。鱼池后面是三间正房,中式房舍,有些不一样的是朝南的檐廊挑出两米多,比普通的多一倍,差不多正好遮到鱼池边上,下大雨屋檐的水可以直接滴进鱼池,檐廊下木头铺就地板随着屋檐延伸到鱼池,可以坐在上面看鱼,喂鱼,聆听流水淙淙。地板用清漆漆面,露出原木色,看起来清新自然。廊下分别摆着一架古琴,一张紫檀茶桌,几张原木凳子。正房门口一律竹帘低垂,风起时檐下一排铜铃发出青翠的叮当声,这就是张家的别院“怡然居”.平时没人住,只是消夏或者有重要客人住府里不方便时候来。张二陪着言叔华转了一圈,里面的床榻被褥都看了,言叔华点点头,“不错,就这里。明天他们会来到,派两个女佣就够了。”张二点头,推开厢房,里面也是一应俱全“这是老爷吩咐给言先生住的,不要住到申大房去了,对面是给你说的马先生住的,你们住在一起方便”“不用那么麻烦,就让小马住我房里,对面先空着,看看有没有需要。”张二说:“老爷吩咐,这屋子言爷说了算,所以我就不掺合了。”
当夜,言叔华就搬进了怡然居,这里的环境果然非同一般的清净和舒适,这一夜无梦睡到被门外的鸟儿吵醒,推开木窗棂,难怪昨夜万籁俱寂,被窝里格外暖和,原来下雪了。雪花不是很大,纷纷扬扬,屋顶和树枝白了,今天算起来应该是沈筱菊他们来的时间,吃了早饭去码头看看,佣人昨天就来了,在下房歇着,今天正好可以做饭做菜,照料沈筱菊他们一行。正想着,门外有人说话:“言爷,早饭已经好了,言爷随时都可以用餐。”说罢退下了。张府的规矩真严,下人们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说话回禀清楚干净,做事井井有条,不亏是官宦世家。下房饭堂,言叔华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八宝粥,盘子里花卷,包子,蒸饺愣住了,那么丰富的早餐,他在外奔波几年,有什么吃什么,没什么饿一顿,胃早就不太好。一直隐隐作痛,哪有时间去看呢?再说也不影响什么。可这样别致的院子,房舍。精致的生活,美食,有谁不喜欢呢?但这一切对于他来说,还是很遥远,将来他要想拥有自己的别院和这样的生活,还需要不断的努力,机遇的垂青,他此时没想到的是,用不了几年,这一切都将会有,然而他更想不到的是,人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是百年难遇的商业天才,生逢乱世也只能是昙花一现。
佣人自我介绍,一位叫姓吴,一位姓刘,都是三十多,成家了继续在张家服务。言叔华分别叫吴姐,刘姐。她俩过来也有分工,吴姐善于厨房膳食,刘姐善于洗漱整理,这也是夫人有心之举,妥善安排。雪越来越小,一路去往街上,都不需要撑伞,言叔华先到申大房,许经理拎着一份电报递给他,打开一看,小马拍来的,“已出发,预计明天下午到。”发报时间是昨天。效率真高,今天下午就到了。那要再看看准备一些东西,同时跟张府通报一下。他在街上转转,来到位于常州城西的篦箕巷,此处紧临运河,是古毗陵驿所在地,旧称“花市街”。常州自古以来就一直以制作篦箕和木梳而闻名,素有“宫梳名篦”和“常州梳篦甲天下”之盛誉,而这里整条街巷,家家户户都以制作梳篦为生。乾隆南巡时在此附近的毗陵驿登岸进城,见沿街尽是生产和销售梳篦的作坊和店铺,便将此地赐为“篦梳巷”。常州的篦箕和木梳还在美国旧金山和费城的二次国际博览会上分别获得银质和金质奖。言叔华挑选了两款功能不一样的百年小叶黄杨制作的梳蓖,精美雕饰,挂着流苏,装在的古色古香檀香木盒子里,价格自然不必说,那是送给沈筱菊的,感谢她舍身为友,送这点礼实在轻了,但言叔华眼下也没多少钱了,只能表示心意。然后去张府通禀了一下,让管家张二单独告诉老爷夫人,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去码头。雪又下起来了,他撑着伞,在码头上望着运河远处。河里没多少船只,雪花一片片落入河中再也不见,不知道算是回家还是消亡。雪花越来越密,白茫茫一片,远处有些看不清楚。这么大的雪,不知道船会不会到,看不清楚怎么行船?正在忐忑间,忽然一只赭色的船头,穿出重重雪幕出现在他面前,离码头只有十几米远,三个人站在船头,最前面像铁塔一样的正是郭老大,斗笠上,蓑衣上厚厚一层雪,脸上犹如刀刻斧凿般的皱纹显示出饱经风霜的坚毅,眉毛上几片雪花粘着,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码头,手里的竹镐就像上将手里的□□,后面是身穿织锦缎披风,斗篷盖着头发,脸被真丝围巾遮住,只留两只眼睛能看到,仅仅如此,眼波似水,柳叶弯眉,以及眉间那一点英气,就知道是沈筱菊,披风上绣着一只蓝色的孔雀,骄傲的在斗篷上看着周围,挺胸站立,长长尾巴垂到披风最下面,黑色的尾翎像一只只大大的眼睛,被周围的白雪衬托的十分惊艳,边上的小马一如既往,鸭舌帽,黄西服,只是今天披一件灰色呢大衣,手里撑着大伞,遮着沈筱菊。郭老大第一个看见言叔华,咧开大嘴就喊,“小先生,我们来啦!”小马也开心的笑了。言叔华不停的说:“老大,小马,你们辛苦了,辛苦了。”船稳稳的靠在码头上,郭老大手脚麻利拴好缆绳,用穿着山袜的大脚把船头的雪扫清,过来扶住沈筱菊,言叔华对着码头的屋子里做个手势,马上里面出来一顶四人抬暖轿,轿子前面和两边窗户盖着厚厚的棉毡,停在码头上。郭老大和小马扶着沈筱菊上岸,进了轿子。三个人跟在轿子边,往怡然居走去。言叔华一面走一面拍着小马背上的雪,对着郭老大说,“老大,这种天气,我觉得来不了了,河里都看不见,怎么行船?”郭老大抖着身上的雪,爽朗的说:“接到小先生电报,老郭我一面做好开船准备,一面立刻去找马先生,二位一到,立刻开船,管他下不下雪,这条河路,闭着眼睛都能开到。”小马也说:“小言,这郭老大是真神,没人敢开船,就他敢。又快又稳,正常天气也要这个点才能到常州,我算是服了,这就是行行出状元。”
轿子到了怡然居门口,沈筱菊下轿,言叔华付了轿子钱。沈筱菊看了一下怡然居的外面,然后跟着言叔华进门,沈筱菊轻声说了一句:“小言,辛苦了。”言叔华抱歉的说,“是难为你了,这么个大雪天还要赶来。”然后带着他们先简单看了一遍怡然居,然后到饭堂。时间已经是下午二点半,大家都还没吃饭,吴姐是真的有心,知道言叔华中午没回来吃,说不定下午就会带着客人回来,天又下雪,吴姐准备了牛肉火锅,煮好了煲在锅子里,用一根小柴火点燃保温。所以一看到几个人来了,赶紧把铜锅里的炭点燃,把灶头锅子里香喷喷的牛肉,洋芋,蘑菇,青红椒,鸡肉,…装了满满一锅子。四个人准备落座,刘姐立刻上来帮沈筱菊取下披风挂好,屋子里火锅加上灶台,暖和的很。小马揭开火锅盖子立刻惊呼,“太香了。”“唉唉,你哪像大上海大洋行的经理?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大呼小叫,跟乡下人进城一样。”“小言,我们到现在还没吃饭,又冷又饿,哪像你这样住这么精致的宅院,还有这么能干的二位大姐侍候你,你吃的饱饱的,穿的暖暖的,当然不觉得这个火锅香了。”小马忿忿不平。“这位先生,言先生和你们一样,到现在也没吃午饭。”吴姐微笑着说。言叔华拿起酒瓶帮郭老大倒了一杯酒。另外帮沈筱菊,小马各倒了一杯黄酒,黄酒是吴姐热在铜壶里的,里面放了生姜,红糖,他自己也倒了半杯,沈筱菊指着火锅对大家说:这个小言会安排,有意境。”小马不服气了,“筱菊姐,我到想听听他能有什么意境?不就是牛肉锅子配黄酒吗?”沈筱菊瞪了他一眼:“俗人,这就是白居易的《问刘十九》里的意境,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吟完看着言叔华。言叔华端起酒杯:“能,能饮这一杯。大雪纷飞,各位顶风冒雪来帮我,感谢的话就不说了,我酒量不行,只能喝这点,大家干杯,暖暖身子。”说着一干而净。沈筱菊,小马,郭老大都干了。大家快吃吧,都饿坏了。”他用公共筷子分别给沈筱菊,郭老大,小马夹了牛肉,鸡肉。沈筱菊不紧不慢斯斯文文的吃,小马和郭老大大口大口往肚子里填,一面吃一面连呼过瘾,饿到这个时间,这些本就是人间美味已经不是好吃,而是蟠桃会上的仙果一样了。沈筱菊一边吃一边和言叔华说着最近上海滩的新闻,她消息渠道来源多,两个人轻声说着一边说一边笑,小马不干了:“你俩在说我吧,故意不让我知道。”“没人说你,再说你有啥让人说的,只是问问筱菊这一趟是否顺利,她走了,书寓那边怎么办?这些事。”言叔华说。“说到这些,我是真的佩服你小言,安排的滴水不漏,知道坐火车肯定会惊动太多人,走水路神不知鬼不觉,筱菊告假半个月,估计书寓的门要让人家敲烂了。你是没看到那个老鸨子的眼神,差不多要杀了我。”“你小马我就不谢了,再次谢谢郭老大,辛苦了。筱菊姐,难为你了。”郭老大没什么好说,只是笑:“小先生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没错,嘿嘿,嘿嘿。”沈筱菊莺声婉转:“小言,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我不想做的事,随便什么人强迫都不行,早年做那些勉强之事,不是我怕死,而是那些人威胁要杀我家人,虽说那个家我没啥好留恋的,但那也是家,你们不懂既恨又爱这种感觉。”喝了一口黄酒,接着说:“这次的事情,多多少少因我而起,如果能帮到人家,不说功德,至少我心里会安宁,再说,这里面还牵涉到小言的事业,我也好奇,如果真能办好,那就不是我帮你,而是你帮我积的非常非常大的功德了。”四个人边吃边说,身上一会儿暖和了,吃完了,郭老大要回船上,言叔华让他住四合院的厢房,他不肯,说船上自由自在习惯了,而且看看雪小了就去航运公司看看有没有回头货带,言叔华给他一个袋子,里面是两倍运费,让他这种天气不要运货了,放空回去,等他通知来接人。郭老大说什么都不肯收,两个人推了好久,郭老大勉强收下了。言叔华送他出了大门。回来带着沈筱菊去她房间,随身行李也由船上伙计送到了,三个大箱子摆在主房间。刘姐把榻上的被子整理好,安排沈筱菊褪去妆容,让她午睡。在船上几乎没有睡好,这里的被褥非常软和,刘姐还在被子里放了脚炉,暖暖的。沈筱菊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这边言叔华和小马一段时间不见了,有很多话要说,两个人在厢房里边喝茶边说话。问询了史先生的近况,小马跟他说了橡皮砻米机的最新状况,美国那边已经组装完成,这几天应该装船,所以这边厂房要加紧物色了。言叔华叹口气说:“这次请沈筱菊过来就是为了厂房。”就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小马这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大动静。但是言叔华说:“治张公子的病和厂房问题也不能简单联系在一起,否则就是太功利了,不管能不能拿到厂房都要尽力医治好张公子。更何况我从来没打算一个人去做全部的工作,希望这个张公子恢复以后可以是我事业上的搭档。”小马点点头。“小言,那个…”小马有些欲言又止,言叔华已经看出来了:“说吧,是胡釆玉的消息吧。”“对,年底秀秀回来了,胡釆玉寄给她一封信,说自己和陈长官的二公子已经去了美国旧金山,在那里读书,她实在没办法,她那个父亲现在完全靠陈长官罩着,而且她母亲刚生了个弟弟,更是雪上加霜,用她的话说,剔骨还父,削肉还母,唯一留存的只有一片心,那是你的。她是绝不会嫁给陈公子,但也不会嫁给其他人,如果既想保住父母,又想保住给了你的心,只有唯一的一条路,青灯古佛,了此一生。”言叔华听到这里,已经是泪眼婆娑。他抓着小马的手,“叫秀秀帮我回信,就说我讲的,千万不要为了我去出家,想方设法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样我才会心安,记着一定要说我讲的。”小马揉着被他捏的生疼的手腕,“知道了,我一定带到,你们俩啊,冤家哦。唉~”不知不觉,天色已晚,沈筱菊一路舟船劳顿,睡着起不来,他们两只能在房里聊天。突然门外响起敲门声,仔细听是院门,有外人来了,言叔华亲自出去开门,一个丫鬟在敲门,另一个撑着伞,伞下正是雍容华贵的张夫人。言叔华施礼把夫人让进中间的客厅,落座后刘姐端上茶水,张夫人问言叔华:“言先生,这里的环境和我选的这二位佣人如何?”“夫人费心了,怡然居雅致秀丽,二位姐姐更是不可多得的能干,小言心中深感不安。”“言先生不必如此,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都是为了那个逆子。唉,言先生,我现在来,一是想看看你们住的习惯吗。二是想见见沈姑娘,不知可不可以?”“沈姑娘舟船劳顿,夜里一直未睡,吃过饭休息到现在还没起,刘姐,麻烦你看看。”“不要麻烦刘姐,我来了,禀夫人,贱奴沈筱菊,迎接夫人来迟,望夫人恕罪。”说着话的正是沈筱菊。她走过来拜倒在张夫人面前。一袭藕色棉旗袍,露出两节欺霜赛雪的腕子,头发盘起,脸上略施粉黛,不带一点金银首饰,显得素颜清新。张夫人手一伸,“起来吧,地上凉”看到沈筱菊如此谦卑,张夫人心中不禁有了一丝好感。边上侍女上去把沈筱菊搀起。张夫人打量着沈筱菊,心里想“果然不是凡品,标准的瓜子脸,五官精致周正,身材凹凸有致,这还是其次,往那一站,一个字都不用说,透出宁折不弯的气度,非要用一段话来形容,那就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亭亭净植,不蔓不枝,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矣!“这大雪天气筱菊姑娘一路辛苦,常州小地方比不得大上海,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姑娘海涵,有什么需要姑娘尽管和小吴小刘讲,不必拘束。”沈筱菊赶忙回答:“谢过张夫人,这里一切都好,筱菊明白此次为何前来,更为张公子因我而病感到歉疚。夫人放心,贱奴一定竭尽全力让张公子恢复。”张夫人听她这么说心里高兴,不禁问她一些技艺。夫人出身官宦世家,从小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看到沈筱菊如此人才也是一时技痒,想看个深浅。她指了指外面,二名侍女立刻去把外面廊檐下的古琴搬进来。夫人指指琴:“姑娘可会弹这个。”沈筱菊点头,走过去坐下,略微拨了几根琴弦试音,然后开始弹起来,一曲《高山流水》琴声流淌,就像泉水从山林中涓涓细流汇集,逐渐形成涧水蜿蜒流淌,忽然遇到断崖形成瀑布,飞流直下,跌落潭中,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嘈嘈切切错杂弹。进而流出山间,来到平原,万千泉水汇入河流,逐渐气势磅礴,形成大江大河,一路携泥夹沙,浩浩荡荡,奔向大海。海上风平浪静,一轮明月高挂天边,水波粼粼,波澜不兴,一派人间仙境。正在众人如痴如醉时,琴声戛然而止,好一会儿大家才回到现实,夫人首先鼓掌,“精彩至极,神乎其技!好了,我该回府了,明天下午,就把犬子送来,但愿能解开心魔,河清海晏。我过来,带了一点大闸蟹来,本来那东西只有秋天才有,昨儿个,ZJ市长派人给老爷送来两筐越冬大闸蟹,倒是比秋天的大,也饱满。你们还没吃晚饭,吴姐你去收拾收拾,煮煮吃了吧。”说着站起身带着侍女就往外走。言叔华小马,沈筱菊赶紧来送出门。看着夫人一行不见了背影,三个人回到饭堂,吴姐已经蒸的差不多了,刚才夫人来的时候,就单独派家人送了大闸蟹,屋里在观察沈筱菊的时候,吴姐已经把大闸蟹洗净上笼蒸了。沈筱菊原是最喜欢大闸蟹的,一只蟹她能细细品尝一个小时,吴姐端上调料,在每个人的碟子里倒上,拿上厨房里专用吃螃蟹工具,银制的小榔头,钳子,挖勺,剪子,一一放好。最后端上热气腾腾的大闸蟹,都是用特别的一种泰国香草扎住,既保证大闸蟹不乱爬消耗蟹黄蟹肉,又散发香草的清香,压制螃蟹的一点腥味。笼子里蒸汽散去,沈筱菊都不禁惊叹,什么叫比秋蟹大一点,这可是正宗的长江过冬蟹,足足比秋蟹大一倍,尽管扎着,还是有盘子大。三个人二话不说,开吃。言叔华让吴姐把刘姐叫来,让她们坐着一起吃,两个人千推万拒,拗不过言叔华,最后在厨房一角,坐在操作台边上吃,再怎样也不愿意一桌子,吴姐说尊卑有序,吃到大闸蟹已经说满足了,不敢再贪心。言叔华他们三个人边吃边讨论完善明天张公子来了以后应对步骤的细节,保证万无一失。
这边张府里,张夫人回来向张道台禀明看到的听到的一切,张道台有点放心了,两个人吃过晚饭,带着家丁来到前院关张公子的地方,叫管家开了门进去,关了几个月,张公子精神还可以,就是有点瘦削,皮肤因为长时间不晒阳光有种不健康的白。这几天和原来不一样,自从听说府里有人来,认识沈筱菊。张公子一开始大吵大闹,像打了鸡血,兴奋的不行,这几天平静下来了,他在想方设法的找出去的方法,想见见沈筱菊。吸大烟,那是当时苦闷的时候自暴自弃的一种做法,就他的家庭教育来说,心底知道那是不妥的,因此关起来几个月,加上他也不喜欢,大烟已经没有了瘾。张道台也是怕他复吸,才关着不放。张夫人说:“六儿,你爹有话跟你说,你仔细听着。”张道台清了清喉咙:“逆子,祖宗蒙羞,居然有你这个逆子。按照过去祠堂规矩,你这种逆子早就逐出家门,唉,一点怜子之心啊,我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从今天夜里开始,不再圈禁于你,但这个府上也容不得你,你今夜就搬出府,搬去怡然居,不准带走一个小厮,也不准带钱,不准住怡然居正房,只能住西厢房。依我脾气,连住处都不给你。你以后就在外面,我不再管你,什么时候你混出个人样,什么时候回这个府上,要不然,你哪条腿进来打折你哪条腿,我为官几十年,杀人都不下百,不要说打人,你是知道的,管家,你听仔细了,要是帮他私下作奸犯科,你下半辈子就躺床上过吧。”管家唯唯诺诺,张公子垂着头,也看不出他心里高兴还是失望。“管家,你给他收拾收拾,带几件衣服,现在就去怡然居,就这样吧。”说着两个人站起身就走,夫人经过儿子身边,往他手心里塞了一样物件,等他们走了,张公子一看,是一张五百个大洋的银票。可怜天下父母心。张公子拎着一个包裹,里面是自己的换洗衣服,离开张府的那一瞬间,大门在后面“哐啷”一下重重的关上,他觉得自己犹如一只丧家之犬,被人丢到街上,回过头看看黑漆漆的大门洞,心里一片茫然。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雪地往怡然居走去。
雪是不下了,风却寒冷刺骨,张公子整了整衣服领子,遮住脖子。消失在白茫茫一片的雪夜里,吴姐刘姐知道张公子要来,夫人走的时候交代过。所以一直守在门房。门口也点了一盏灯笼,用来照亮二少爷来的路。三更时分,有人敲门,吴姐都已经趴着睡着了,被敲门声惊醒。赶忙打开门,是二少爷,雪地里走的脚上棉鞋湿透,浑身冷的发抖。刘姐立刻把他迎到西厢房,脱下他的棉鞋换了袜子,放在炉子上烘烤。吴姐一会儿功夫端上一碗热腾腾的虾仁馄饨。她知道二少爷最喜欢吃这个。果然,二公子看到馄饨,本来灰暗的眼睛有了一点灵气,但那也不过是一闪而过。但是吃到这鲜美嫩滑的虾仁馄饨,还是让人浑身舒服,不一会儿,连汤都喝干净了。这一个晚间变化如此之大,张公子想不过来,躺在床上,他在想到底怎么回事,都把日思夜想的沈筱菊给忘了,不知不觉睡着了,他哪里知道,明天有更不可思议的事情等着他。
不知道睡了多久,正在迷迷糊糊似醒非醒时候,张公子听到门外有人窃窃私语,好像在说他什么,声音不像吴姐和刘姐,掀开被子起来看看,越到门口声音越清晰,其中一个说:“老白,你看里面的张公子,睡得跟猪一样,待会儿轻松得手。”“哎,老黑,就要这样,如果我们天天碰到这样的人该有多好,又有钱,又骄气,什么都敢碰,抽大烟,赌家产,嫖□□,喝大酒。我们不下手,也迟早被人下手…”张公子越听越觉得不对,越听越好奇,他们在说谁呢?他们又是谁呢?那个门上有个锁眼,他蹑手蹑脚过去,把眼睛凑到锁眼上,朝外面一看,怎么外面是一层层的楼梯转角,包着墙布,墙裙,还有猩红的地毯。有两个人在门口背对着门在说话,刚刚就是他俩。一面说一面在捂嘴偷笑,看看穿的衣服怎么是青帮中人的样子,莫非是上海青帮中人来寻仇?他也没得罪什么人啊?正想着,右手边那个人转过头看看房门,他一眼看到那张脸根本就不是人脸,惨白惨白,舌头还从嘴里伸出来老长,眼睛里面根本没有眼球,就是空洞,这样子怎么这么熟悉,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看的连环画里的白无常,哎呀,另一个肯定就是黑无常,他们在哪出现就是索命的,我难道活不久了?这一惊吓眼前一晕,头咚的一声撞在门上,外面两个鬼立刻跳起来,“有动静,别让他跑了,本来还能让他多活一会儿,这下好,立刻锁走。”门锁根本挡不住,一推就开,黑白无常进来就抓住他,张公子哇哇大哭:“为什么要抓我,我还年轻。”黑白无常嘿嘿冷笑:“张博文,黄泉路上说什么老少,你年轻,你托生官宦世家,从小锦衣玉食,更应该努力上进,对得起祖宗门楣,而你呢?嫖妓,赌博,说谎话,好大喜功,还抽大烟,此种纨绔子弟,将来祸及父母,连累祖宗,留你何用。拿走。”两条锁链一锁,张公子动弹不得,心里悔不当初,痛哭流涕,谁能帮他?到这时候悔之晚矣。正在绝望之时,空中传来天籁之音,两个鬼差一听,赶紧跪下,喊张公子也跪下“菩萨来了,还不跪。”张公子也跪着,一位踩着云朵的菩萨缓缓而至,问这二位鬼差所拿何人,二位如实禀明。菩萨说:“见他年少无知,内心并无染污,暂且放他一马,看日后所行,麻烦二位禀知地藏王菩萨。”黑白无常无奈,只能悻悻而去。张公子觉得菩萨声音好熟,一抬头,发现却是沈筱菊,正想喊,菩萨忽然不见了,张公子四处奔跑找着喊着,沈筱菊沈筱菊,忽然脚下石头绊了一下,醒了过来,原来是南柯一梦。但是身上却是冷汗湿透了。外面已是天光大亮,一看怀表已是十点多,外面传来一阵阵古琴声,就是刚刚梦里听到那种,张博文也略懂一二琴艺,这琴声很熟悉,自己在上海滩四马路书寓经常听到沈筱菊弹过,难道是她来了,绝对不会,绝不会,他摇摇头,觉得自己还没从梦里惊吓中完全醒来。可这一阵阵的琴声仍旧是真的在院子里响起。张博文穿好衣服,汲着一双棉拖鞋,走出厢房。琴声是从正房门前挑出的廊檐下传来。但是被假山遮住,西厢房门口是看不到的。他慢慢往前走,难道除了他,怡然居还住了别人吗?也没人告诉我,这琴声也太熟悉了吧。怕扰了弹琴人,二公子轻手轻脚往前,转过角落,廊檐下的木地板上摆着一张桌子,一张古琴。坐在古琴前正在弹的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沈筱菊,虽然低着头,认真在弹,根本没看这边,但是那身影,姿势,以及代表性的弹琴时候头转往左边,闭着眼沉醉在自己的琴声中,不是她还有谁,那一袭鹅黄色的披风在一片白雪中显得温暖,更衬托了沈筱菊雪白肌肤。张博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所有的情绪都梗在喉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能一步步的往前移。到了跟前,沈筱菊兰花指指向面前的木墩子,张博文坐下,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面前这个人。一会儿,一曲《广陵散》弹完。沈筱菊按住琴弦,稍微休息一下,“张公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这一句张公子让张博文眼泪都出来了。哽咽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沈筱菊站起身:“外面还是太冷了,你随我到屋里来。”张博文跟着她进了正房。
沈筱菊给他泡了一杯热咖啡,端上几片面包。这都是她从上海带来的。“你还没吃早饭,先吃了再说。”张博文听话的点点头,也真有点饿了,刚才不觉得,现在闻到咖啡香,一口喝下去,真的舒服。沈筱菊看他吃早餐:“张公子,想必你也猜到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看见我,不错,这就是一个局,一个把你救醒的局。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管他是谁,我是不会去趟那浑水,再说还要从上海冒雪赶到这里。但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委托,他的事就是我沈筱菊的事,他说要救你,不忍心看你沉沦,我就来了。其实我对你印象并不深,记得有个常州府来的张公子打茶围,喝花酒,听曲,没想到你后面那么多的故事,你说说看,这是为什么?”张博文已经吃完了,坐那里被沈筱菊这么一问,说不出一个字,这面对面的反而是情更怯。沈筱菊见他不说话,又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什么,年少轻狂,在人前有可吹嘘的资本,看看张公子把上海滩花魁沈筱菊搞到手了,这让你感到莫大的满足,别人做不到的,你做到了。另外就是从小到大你没有得不到的,从没有被人拒绝过,所以你就像一个孩子,哭闹折腾,然后得不到满足,你还抽大烟,你这是什么?你所谓的爱就只有这点内容,用一个词来形容:自私。你口口声声说爱沈筱菊,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和我在一起你会变成什么样?你家里千百年的诗书礼仪传承,会被人说成什么样?你要知道,我沈筱菊要承担这个红颜祸水的恶名,被人人唾骂。你可是想过?”张博文张口结舌,他确实从来没想过这些,也只是单纯觉得得不到让他痛苦。沈筱菊接着说:“多少人羡慕你的家世,你的前程,你自己珍惜吗?”张博文这时候缓过来了,“筱菊姐,我是想帮你脱离那里,然后改名换姓,将来能天天看到你…”“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愿意,你想做的事情就能如愿,你有没有问过我?你知道真实的我是什么样?你觉得看到的就是真实的?”“看到的都不是真实吗?怎么会?”张博文心有不甘。“你看到的只是想让你看到的,是为了你口袋里面的钱,等你没钱,谁都不会再理你。问题是那钱还都不是你自己的,是吃父母用父母,还要花天酒地,你觉得羞愧吗?”张博文默默无语,想着刚刚醒来前做的噩梦,心有余悸。沈筱菊看着他,已经有了一些变化,不再那么急切的看着她。叹了口气,“张公子,你醒醒吧,我根本就不像你想象之中那么美好,我,唉,算了吧,都告诉你。”接着就把当初对小马说的全说了一遍。把张博文震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这,这是真的吗?我怎么觉得不是真的。”“真不真你可以现在检验,这事只有我的两位朋友知道,他们也在这里,其中一位就是前几天去府上要帮你治病的小言。其实你从一些蛛丝马迹也可以猜出一二,像我从来不住在书寓,也从来没有被人包夜梳弄,也没有女伴。这些都是我真实的情况。事实上我已经处于很危险的境地,已经有不少人怀疑,大概,在见完你以后,我会找个地方躲起来,了却余生。只是世界之大,很难有我容身之地,我是贱籍,无论去哪里都是最下等的人。”张博文听了很伤心:“我求我父亲想办法为你脱离贱籍,好不好?”“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来照顾我,我问你,现在张府你是否还能进?你父亲还能听你的话?你应该做什么?怎么做?你想想,想通了来找我,我在东厢房。”沈筱菊来到东厢房,小马忙问怎么样了?她不置可否,只是说张博文在思考,一时间那么多信息冲击他的大脑,直击他的灵魂,得给他时间思考。反正尽人事听天命,能不能走出来就看他的造化了。此子天性纯良,一旦醒悟也是大有可为之才。这世间上,太多的的人是心存良知的,那就是他们的本心,不做违心事就是心存良知。可惜很多人明知道做什么事觉得不妥,违背自己的本心,但是出于面子,没有勇气或者自己懒的思考,不想去纠正。而更多的是利益诱惑,用良知去交换,以至于越陷越深,最后被黑暗吞没,再也找不回当初的自己。”这一番话让言叔华,小马陷入沉思。这样的有警世作用的话从一位风尘女子嘴里说出来,实在让人汗颜。言叔华心里想,沈筱菊是看透了世情,看透了自己,人若是看透了自己,便不会小看别人。自己做事的时候,有多少是出于本心,有多少是出于利益诱惑。表面看都是彬彬有礼,谦恭真诚,骨子里一个不求回报,一个冲着回报,绝不一样。如沈筱菊一般,若不是历经沧桑,一次一次坠入地狱,又被自己心底的一点良知救起,知恶而不为恶,及至今日,早已看破这个世道,但仍旧坚信人间有真善美,这才是真正的智者。正沉思,沈筱菊打破默然气氛,“小言,听小马说了你和胡釆玉的事情,也许我多事,毕竟我比你们痴长几岁。我想问问你现在什么样想法?”“筱菊姐,都过去了,她现在在美国,我昨天还跟小马说了,叫郑秀秀劝她找寻自己的幸福,不要为了我耽误一生。我暂时不想这些事,你看眼前这些事就已经费神费力,人的生活中不能只有爱情,特别是我们男人,得经营自己的事业,做好自己,胡釆玉也会放心。”沈筱菊点点头:“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人是会随着环境不断变化的,你们只是初恋,那是美好却大多成功不了的,过不了多少时候,你们会有各自的幸福,我祝福你们。”言叔华,小马明白,沈筱菊这辈子也不会有这种普通简单又实在的幸福。难得她这样大度。言叔华说:“目前这边的事情进行的一切顺利,但也充满变数,想把这些根本不是自己掌控范围内的资产组合在一起,真的很难,但是越难做到的越有价值,这就是困难的魅力所在,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张博文,张二公子的觉醒。如果他能改弦更张,张老爷一定会和我合作,做这件对各方都有利的事情,如果还是一蹶不振,那就是此路不通,再择他法啊!”沈筱菊点燃一支烟,轻吸一口,又吐出:“小言,我有点好奇,此路不通,很多人都选择到此为止,为什么你是再择他法,就是不放弃。”小马笑着说:“筱菊姐,你还是不知道这位小言先生,人家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他是到了黄河心不死,说不定还能游过黄河,好几次面临绝境,最后一刻都在努力,还都趟过来了。我算知道为什么史先生那么看重他。他想办的事情就是勇往直前,又周到细致,在上海把周三民这样的闸北虎玩的团团转,过瘾。小言,你知道有句话叫做越努力越幸运吗?天道酬勤,你放心。”小马忽然一本正经的说了这句话,沈筱菊会心一笑。拿出一支烟递给言叔华,“别紧张,你不是一个人在单打独斗,你背后有我们有史先生。”言叔华摆摆手:“我还不想抽烟,没那个资格,什么时候当上先生,穿上长褂子才有资格抽烟,这是我们那里的规矩。”“哈哈,还有这规矩,那等你穿长衫我送你一支烟嘴。”小马吐着烟圈笑着说。“哎,又让你说中了,我们那里的大先生都有烟嘴,烟斗,黄杨木的,红木,玉的,烟嘴前面用银子包着,但是这只能自己去定做,人家不能送,因为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烟嘴,那是代表个人的性格,喜好,从某种程度来说也是个性,我还没想好要什么样的能代表我。”忽然传来敲门声,沈筱菊说声:“进来吧。”张二公子走进屋里。看着言叔华和小马。沈筱菊指着两个人:“二公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姓言,名叫叔华。这位小马,护送我来的。”张博文给二位拱手施礼。两人一看,这文文弱弱的二公子不像想象中那样的浑人,本以为是那种骄横跋扈,趾高气扬是个草包。现在看来真的是多情善感痴心不改的情种。沈筱菊接着说,“这二位都不是外人,这位言叔华先生原来是上海申大房货行的经理,十五岁学生意,十六岁出师,当年做了经理,刚刚过完年才十八岁,好像和你一般大吧?做了太多几十岁的人都做不了的事,你能放出来,就是他去你父亲面前说的,能让你觉醒,改弦更张。这位小马是上海润丰源洋行的经理,送我来这里的,对了,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听沈筱菊说小马是润丰源的经理,张博文刚想张嘴,小马做个往下压的手势,张博文也不是笨人,立刻不做声。回过来对着言叔华深鞠一躬:“言先生,博文狂悖逆行,以致落入深渊,无法自拔。多亏先生不弃,没有一点点的交情,却想方设法保全,大恩不言谢,先生的恩德容后再报,我现在先要向筱菊姐说几句话,筱菊姐,以后不管你是什么样我都这样称呼你,以前是博文昏了头,自私狂妄,以为没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所以做下那些让祖宗蒙羞之事。这段时间被父亲关押也实属活该,蒙言先生解救,筱菊姐亲自来指点迷津,再加上我今天梦里实实在在看到鬼神惩罚不肖子的手段,我真心真意悔过。”“好,你既然想通了,那就是你的造化,但还有两件事要做,你可答应?”沈筱菊趁热打铁。“哪两件事,筱菊姐。”“一是今天夜里你要详细写一封悔过书给你父亲,由言先生帮你交给你父亲。二是光说不行,特别是大烟,我带了烟土,烟枪,晚上放你枕头边,没人看着你,明天早上再称斤两,如果不少,才能证明你真心悔过,你敢不敢?”这可是大胆又疯狂的做法,一旦抵不住诱惑,前功尽弃,言叔华想阻止,转念一想,这里控制不住,出去了也是白搭,也只有这种极端方法才可以,所以没有做声。张博文想想:”可以的,筱菊姐,你们看着我痛改前非的表现\“。刚说完,吴姐喊吃饭了,已经是午时过了。
年轻人没什么城府,四个人很快就熟悉了,张博文其实人不坏,只是少不懂事加上被人带入歧途。家里条件好,用钱不愁,一到上海滩花花世界,如果不像言叔华那样时时刻刻注意,很容易行差踏错。那么多拆白党,白相人,混子,眼睛盯着你。一看就知道这是白斩鸡,肉多没脑,想尽各种办法来引诱,别说十七八的涉世未深青年,就是有家室的人也未必扛得住。今天见到沈筱菊,他明白了以前从不知道的人世之苦,人心险恶,内心也由衷感激眼前这三个人。吃过饭,沈筱菊提议到正房门口廊檐下木地板弹琴,喝茶。这在上海滩得花一百个大洋才能看到。这里包场,那是很难得的事情。今天雪停了,中午还有点阴沉沉的,下午出了太阳。院子角落里有两树腊梅,正当盛开。一朵朵黄色透明的花,散发出阵阵冷香,沁人心脾。沈筱菊看到腊梅盛开,踏冰卧雪。想到这些天一直不怎么开心,难得只和知心朋友在一起,就边弹边唱,来了一首《踏雪寻梅》轻快的节奏,浅显雅致的歌词,让人随着歌声摆动身体。“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骑驴灞桥过,铃儿响叮当,好花摘得瓶供养,伴我书声琴韵,共度好时光。”唱歌的的时候,沈筱菊仿佛回到无忧无虑的小时候,三位男青年也是边品着刘姐泡的功夫茶,边跟着唱,年轻的心是留不住惆怅的,充满干劲,不怕任何困难才是主旋律。一曲唱罢,陌生和隔阂不见。张博文是最熟悉这里的,每年都要来住一段时间。不禁告诉大家,他小时候在这里抓鱼捉虫,爬墙摘果的种种趣事。说的高兴,回忆起第一次去上海,听到沈筱菊弹琴,是一曲《虞美人》,听得如痴如醉,看的如梦如幻。一曲听罢,看着沈筱菊,惊为天人,所以才有这后来种种。沈筱菊听吧,叹口气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今天我就再用这首虞美人,让你回到原来,先把我的纸笔拿来。”刘姐在案几上摆好纸笔,张博文一看,薛涛笺。沈筱菊微微一点头。拿起细枝羊毫湖笔,在笺上写道,《虞美人,蒋捷》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写完放笔,然后再次回到古琴前,一曲淡雅,忧伤的琴声从她指间流淌出来,和张博文当时听到的有所变化。当时是一种旖旎的,热烈的,让人遐想不已的演奏。现在却是素衣素颜,淡雅不让人起一点邪念的,分明原来的弹奏是这首词的前半部的少年得意,香闺美人,而如今的却是表现的后半部分,时光老去不复返,人啊,就是这样感伤,才会这样老去,天若有情天亦老。演奏结束,沈筱菊站起,把那张薛涛笺送给张博文,“这铃今天就算是解了,心结也已经了了,以后不能再做那些荒唐事了。”张博文拿着这首词,看着这纸上漂亮的小楷,心里充满感动。沈筱菊又说:“你们三个没事聊聊生意,看看后面可以做什么,张公子,你应该多跟他俩学做生意,我有些累,去房里休息一会儿。”起身离开了。
言叔华问张博文:“二公子想做什么生意?”张博文红着脸:“言经理,惭愧,我一事无成。”“话不能这么说,据我所知,你二公子在马塘造了厂房,很好的地方,很大的厂房。这怎么能说没成就?”“言经理去看过?其实这原来是我瞎想,想造黄包车的,但是,嗨,实在说不出口。”“这有什么,哪个人不失败?只要不放弃,想方设法去争取,怎么会失败?黄包车上不了,可以上别的项目啊!”张博文举起茶杯,敬他们二人,“请言经理指点迷津。”“不瞒你说,我就是为了这个厂房才到你府上去争取买或者租那厂房,谁知道令尊根本不理,我只能走一步险棋,用你的恢复来换取支持。希望你能谅解。“”你也觉得那里厂房很好吗?终于有人赞扬这件事了,这不需要谅解,我要好好谢你,那么你想做什么?怎么做?”言叔华毫无保留的把做稻米生意产业链的想法告诉张博文。听得张博文非常兴奋,不等言叔华说完,张博文就问:“言经理几岁?家中排行多少?”言叔华回答他,张博文又说,:“从今天开始我叫你三哥,你叫我小六子,我跟你学。行不行?”言叔华和小马相视一笑连连点头:”当然可以”。“今天晚上我就写悔过书给我父亲,另外附上两件事,一个是厂房给你使用,一个是帮沈筱菊脱离贱籍。”“不,你理解错了,想要做成大事,决不能一个人单打独斗,更不能一个人独吃一碗饭,那会累死,撑死.一定要合作。合作可以利用各方所具有的优势,把事业做大做强,那绝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而是大于二的多。天下大事都要合作。我想过了,你父亲同意厂房可以使用后,这个厂正常了就归你管理,你们以厂房入股,占股比百分之四十,我另一个长辈以机器入股,也占百分之四十,我自己以流动资金和店铺入股,占百分之二十。如果你父亲没意见,我们就照这样的方式来合作。”不要说张博文,就是小马也是大吃一惊,没有哪一个做生意的人会这样把控股权拱手相让,再说史先生说了,机器设备是送给他的,小马只是从中协助而已。但是现在厂房没有谈妥,史先生关照不要节外生枝,到关键时刻自然会有说法。张博文不等言叔华说完,连声说不行。言叔华站起来,很严肃的跟他们二人讲:“你们不要以为我是不好意思,或者有别的企图这样做,合作特别是多个人合作,大多数结果都不好,大到江山社稷,小到搭伙干活。一开始高高兴兴,客客气气,比亲人还亲。到最后你死我活,比仇人还恶。根本原因有几点:第一,合作有天然的缺陷,合作者不是一家人,一个人,有各自利益考虑,这是最大的问题。第二,每个合作方能力不平衡,不可能出一样的力,使一样的劲,如果计较,就会留下隐患。第三,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一开始没看到利益或者风险什么都好说,到利益分配或者风险分担都只想好处不想付出,这是人天生的趋利避害的特点。所以我早就考虑好了,要想走的远,做的大,就要平衡各方利益,照顾投资者的关切,从根本上杜绝投资者的担心。作为发起者,操控者,我决定作主人占股比例最低,分配红利最少,这样就可以弥补在经营过程中我做主产生费用的一些浪费和不必要给股东带来的损失。但是我会起草很严格的章程,我的想法是,即使我控股,只要做的你们有意见,就会想方设法联合起来拉我下去,这一统折腾,生意也就完蛋的差不多了,更别说往边上使劲出卖集体利益。与其这样,你们花那么多精力,还不如轻轻松松把我罢免,还省的内斗。所以你们清楚没有,我的意思。说到底,做人做事第一位,赚钱分红放在后面一点。”小马和张博文听罢,心里真的佩服。这才是真正做事的人的想法,事业是第一位的。言叔华接着说:“但这并不代表我放松管理,恰恰相反,我会用最严格的制度来管理自己和所有人,包括你张博文,除非你不愿意来,来了就要比员工更吃苦更努力。要想打退堂鼓趁早。红利也会在前三年不分,用来扩大生产,打通运输销售环节,董事会决定的事情不折不扣完成,没有商量余地,完不成从我开始处罚。对外的一切费用开支,该用的不能省,先自己垫支,月底开会讨论报销,拿提成推销的没有费用报销其他还有暂时没想到的,到时候集思广益,尽量完善。”“精彩精彩,”沈筱菊拍着手走出来,“先人后己,先礼后兵,丑话在前,宽容在后。真的既看透世情,又充满温情。我都想投资给你。难怪人家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小言,你又聪明又宽厚,真了不起。”。说着拿出一个袋子,递给张博文,二公子拿过来打开一看,脸色苍白。小马探头一看里面是一杆烟枪一包烟土:“筱菊姐,不必这样吧,二公子都已经真心悔过了。”“你们没见过吸大烟的,一百个里面九十九个都是赌神罚咒戒了,最后复吸,就那一个会戒?不好意思,我没见过,这东西要么不吸,要是吸上了,就是不归路。不是我信不过二公子,只是现实太残酷,小言小马,你们听着,我这包烟土是三两六钱,包的好好的,明天早上我再称,一钱不少,你们继续合作,少一点点,我劝你们一切罢休。”张博文脸色变得通红,他有点愤怒,再怎么说他也是堂堂张府少爷,居然这么不信任,看不起他。他心里无名火起,想要发作,不顾一切。可这愤怒的情形和当时不能见到沈筱菊的时候多么相似,这不正是他误入歧途的原因吗?想到这,他忽然打了一个冷战,自己堕落的原因竟然就是愤怒,抬起头看着言叔华目光如水的正看着他,眼神里有信任,鼓励,和一种说不出的宁静。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平静,平静的不起一点涟漪,是啊,做过这种事人家怎么会信任,除了自己坚守信念,随便怎么引诱都不再复吸,那才是真正的改变。既然如此,哪有什么好愤怒的,还有三哥这条船我是上定了,不管将来怎么因为,即使父亲不同意厂房拿出来合作,我会把母亲这点钱给三哥投资,跟着三哥哪怕再苦再累也不怕。想到这里,张博文收起袋子,对沈筱菊说:“筱菊姐,我拿回房间了,今天晚饭我就不吃了,我要专心写那封给我父母的信。”点了一下头,回了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