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早上回到裕丰泰米厂,罗老爷子和纪先生这才松了一口气。本来今天还想去常州府打探消息的,没成想他们回来了。这下子好了,没事了。张博文要把那石蜡和加工好的米丢到河里喂鱼。言叔华阻止了他,叫人把这些放在车间显眼处,告诉人们以后永远不要投机取巧。郭老大船队回来了,正好新北粮行收购已经足够运输一次,言叔华就让郭老大回去运粮,自己则再次去无锡米厂等候。按照以往的经验,本该上午到码头的船队却不见踪影,下午还是没有等到,言叔华觉得奇怪。到晚上,一辆马车到了厂门口,郭老大从车上跳下来,找到言叔华,非常着急。原来船队刚过常州到无锡地界,被无锡的水上侦缉队拦住,扣留在锚地,把船上的人都赶上岸。说是这种拖船不符合航运规则,违规操作,要罚没货物。郭老大赶快叫马车来告诉言叔华,想办法解决这事。言叔华听了心急如焚,赶快去找米厂华老板,华老板一听就知道是无锡的船运公会举报的。因为言叔华这样做,运费降低,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华老板答应想办法帮忙,但是他也不认得水上侦缉队的人,只能明天再说。事不宜迟,言叔华向华老板借了三百个大洋的银票。叫郭老大和他一起坐马车去扣留船的锚地,把脚踏车挂在马车后面就出发了。路上又下起了雨,言叔华这下子真的傻眼了。船上没人,油布都没法子盖。郭老大也是急得跳脚,但哪又有什么办法。天快亮的时候赶到锚地。船员们都聚在水上侦缉队办公室走廊里,在地上躺了一夜。看到言叔华和郭老大来了,纷纷说夜里想上船去盖油布,这里的人不让。只能看着雨把稻谷淋湿。言叔华表示这个不是他们的过失,不怪他们,郭老大也安慰了他们。办公室空无一人,这个时间太早了。两个人来到码头上,远远看去,十几船的稻子都淋湿了。好在雨已经不再下了。
言叔华问码头值班的人,水上侦缉队负责人住哪里?那人不肯说,不理不睬的,言叔华塞给他五个大洋,立刻换了一副嘴脸,阿谀奉承一番,非但给他指了路,还对他说负责人叫朱老大,就住在这个镇子上,房子最高最漂亮那家,很好认。从这里出去右转走一里路就到街上,就能看到。言叔华接着问他朱老大最喜欢什么?值班的咧开嘴对着言叔华伸出大拇指,然后拍了拍口袋里的银元,银元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言叔华立刻明白了。他起身去找朱老大,老郭要陪他去,言叔华没让,告诉郭老大,赶紧去找早饭店,多买早点,让大家吃饱了,一会儿开船直接回头去裕丰泰米厂。郭老大将信将疑,在这样一个陌生地方,这么棘手的事情,会这么快解决吗?言叔华骑车到了街上,果然在黎明微亮的光线下,一眼就看到街中间有一处三层楼,在一片矮房子中间鹤立鸡群。而且是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朱漆大门,气势非凡。言叔华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管他朱老大有没有起床,就去拍大门。过了好一会儿,门缝开了一条,探出一个老妈子,“你干什么的?这么早敲门。”言叔华说:“我是来找你们家老爷,麻烦你进去通禀一声。”老妈子说:“找朱老爷的多了,没见过这么早的,回吧,等老爷上班了去侦缉队找他。”说着就要关门,言叔华掏出一块银元夹在门缝里,门关不上了,老妈子一看,不由自主的松了关门的手,拿过银元。言叔华赶紧从口袋里拿出一百个银元的银票,递给老妈子,“麻烦你把这张纸交给朱老爷。”老妈子认得银票,赶紧点头跑进去了。这次快得很,一忽儿老妈子把大门打开,叫言叔华进去,老爷在客厅。朱老爷里面睡衣,外面披着制服,站在沙发边等着言叔华,等他进来,示意沙发上落座。老妈子端上一杯热茶,言叔华也不客气,一口气喝了。不等朱老爷开口问询,言叔华先说:“朱队长,实在不好意思,那么早把你吵醒,实在没办法,我就是你昨天扣留的稻船的货主。今天特来求见朱老爷,希望能网开一面,让我们开走。”“这个吗好说,阁下尊姓?”“在下姓言,家在宜兴。”“言先生,我们管水上航运的,也要为了整个航运的安全着想,你们船队这样没有航运证,按照规定是要扣船,罚没货物,我看言先生也是无心之过,就罚没货物,船只奉还好不好?”言叔华从口袋里再掏出一张银票:“朱队长,这是给你手下兄弟们,他们辛苦了。”“这样啊,好,言先生果然爽快,货物也不罚没了,船只总要扣一段时间的吧,要不然我也不好交代啊!”言叔华依旧再掏出一张银票,“这是给太太少爷的一点小礼品,麻烦朱队长代为转达,不成敬意”。“这,言先生也太客气了吧,这,这样的话,言先生原来不知道这么做是不符合规定的,所谓不知者不罪,我今天就做主了,让言先生立即把船队开走,我马上打电话。”朱队长拿起边上茶几上的摇把子电话,接通码头,让码头把船放了。郭老大他们正在吃早饭,听到让他们走,立刻上船查看被雨淋湿的稻谷。湿是都湿了还好没浸泡在水里。郭老大立刻把船队连接起来,等言叔华来了再出发。朱队长非常客气,拉着言叔华,很认真的说:“我这人有个规矩,也许你看我很贪心,其实不仅仅是这样,如果我仅仅是贪心,早就被人干掉了,不是被上面,就是被民众,今天给的,只有五分之一到我口袋,其他的四份,一份给我手下,一份给我上峰,一份安抚举报的人,一份帮你办航运证。言先生虽然年轻,但是大气,内敛,我朱国富在这个位置上那么久,也没见过像你这点年纪有这样胸怀胆识的人,你放心,你今天的钱一点都不会白花,我别的没有,在航运稽查上认识太多人,承蒙大家抬举,喊我朱老大,我给你一封帖子,如果在河里运输有人拦你,给他看我的帖子,不说别的,保证能护送你出他的管辖区。我这可不是要问你收钱什么的,言老弟,我也明白人世间的因果报应,你是人才,帮你等于帮我自己,你不必在意。”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帖递给他,言叔华听了这个,站起来恭恭敬敬接过名帖,放进兜里。朱老大接着说:“有这名帖的不多,你放心大胆的用,但是航运证一定要有,办好了我派人给你送去。”
言叔华离开朱家到了码头,郭老大带着他看了船上的打湿的稻谷,全部看了一遍,心里明白这水份最少在十九点以上,无锡米厂华老板那里是绝对不会要的,只有一个办法,运回自己米厂,看看能不能挽回。言叔华对郭老大说:“这个不要再盖油布,就这样敞开着往回开,去我们自己米厂码头,运到仓库里再说,最好路上能经常翻一翻。我不跟船走,先骑脚踏车回去安排人手,你们路上小心。”郭老大点点头,带领大家往回开。言叔华这个时候也觉得饿了,拿着郭老大留给他的早饭,到看守码头的人那里讨口热水,那个人看到朱老大立刻放行船只,也不知道言叔华有多大来头,自己又得了五个大洋,对言叔华很客气,帮他倒了热水,端了板凳坐下慢慢吃。言叔华一面吃着包子,油条,一面问看守,“老总,我问问你朱队长是怎样一个人,好像路道很广阔。”“当然了,你不知道,朱队长原来是军队的一个师长,北伐到了这里做了驻军,后来军队撤了番号,改做地方警察,朱师长只要求做一个侦缉队长,别看这个官衔不大,权力很大的,你看所有的河道航运都要经过他管辖。他那么多手下,分散到各地做了运输侦缉队的队长,你想他的影响力有多大,大家都听他的。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头,既然他这样轻易放过你,证明你不简单,以后你在河运里面算是有了靠山了,小伙子,你是人才。”看门人絮絮叨叨,但是言叔华却觉得高兴,这是个好消息。
回到米厂,言叔华立刻找来罗老爷子,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询问罗老爷子有什么办法?罗老爷子想了想,叫言叔华叫人赶紧做一大桌子饭菜,多做饭。做饭的晚上不要走,要做夜宵。所有的工人都不下班,等船队到了上稻谷,把打湿的稻谷铺满三只空仓库,有太阳就拿出来晾晒,先稍微晒晒。都晾一遍,稻壳子干了就好保管了,以后再看怎么处理。天擦黑,船队到了,码头上早就拉起了电灯,照的清清楚楚。言叔华让郭老大他们去吃晚饭,工人们开始一担担从船舱往码头上挑,倒进铁车里,再往仓库里运。言叔华站在码头上,对着工人们说:“今天辛苦大家了,晚上加班的发双倍工资。”大家听了很高兴,干的更加起劲。郭老大吃完了晚饭,率领一帮船家也来帮忙,这样一来,到天亮就差不多好了。罗老爷子睡了一觉,很早起来,看看天上有星星,吩咐工人们把最后的两船稻子倒在场地上,全部搞好了,天边露出鱼肚白。言叔华去麻糕罗那里买来早点,让大家吃了,都回家休息一天,被罗老爷子阻止了,只能允许休息到下午,吃晚饭前要把稻子收进库去。工人们领了工钱一个个回去了。言叔华让郭老大他们休息,自己和罗老爷子把稻子摊开。张博文昨夜被言叔华叫去睡觉,精神饱满起来了。他和罗老爷子押着言叔华去休息。他们俩和纪先生翻稻子。言叔华这两天经历了这么多,又一夜没睡,也实在困了,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这一觉一直睡到晚上,张博文进来叫他吃午饭,也没喊醒,就随他去睡。老天爷真给面子,就这样轮流晾晒到最后一船稻子晒好。滴滴答答的梅雨来了。罗老爷子告诉言叔华这也只能算权宜之计。这些稻子的水分在16点左右,离开可以妥善保管还有距离,暂时不要紧。在前几天,言叔华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恢复收购稻谷,郭老大两个多月没回上海,拖船上的船户要回家种地插秧。就暂时解散,让他们回去。什么时候再开始运输,听通知,反正工钱都结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