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载着人和货深夜回到长春,客商们一个个归心似箭,生怕火车停了没办法回去,谁知越怕什么还越来什么。火车真的停了,没办法到北平了。大家叫苦不迭,这可怎么办?还是老孟路子广,带着他们坐火车到旅顺,从旅顺口搭乘去往香港的海轮,在上海停靠上岸。时间慢一点但是非常安全。客商们很高兴避开战火还能搭乘海轮。两天后,言叔华站在巨大的轮船甲板上,挥别送行的老孟,海轮驶入茫茫的大海。言叔华和小周住二等船舱,是在甲板上面第二层,比较高级了。可以从窗户看到茫茫大海。白天从来没有看到过大海的几个人一直呆在甲板上,吹着海风,看着海鸥上下翻飞。一直到晚上外面漆黑一片才肯回到船舱。第二天都躲在船舱里,第一天的海风和太阳让他们脸上的皮都翘起来了。言叔华静静的坐在窗口,看着不言写的经历,先大概翻了一下,不言,就是沈筱菊,32年来到东北,他在出发前,理了光头,换上男装,恢复男儿身。到了以后,也很难找到哪里需要救护。直到经人指点,如来寺有居士组织去救助抗联伤病员。他参加了居士团,换上僧衣,光头正好,这样既为了能保护自己,一般胡子,日伪不会难为僧人,又方便救人,如来寺有医药僧。就这样一个本来养尊处优的人,天天冒着生命危险在战火里奔忙,污秽不堪是最轻松的,冻,饿是常事,或者要整理被炸的四分五裂的遗体,被机枪子弹打的没了半个身体的战士。只能咬着牙挺过来。最后有一次遭到毒气弹袭击,沈筱菊把头钻进雪堆里保住一条命,昏迷了几天几夜后醒来,发现自己不会说话了,索性就出家了。也一直预备自己随时随地就会死了。说心里不害怕那不是真的,没有人不怕死亡,最怕是不知道死亡这扇门背后有什么?是万丈深渊还是无尽的黑暗,怕孤独,更怕再也看不到自己在意的人。以前是凭着自己的一股勇气,如果是单独面对凶狠残酷的日本鬼子,是不是还能那样,很多叛徒在打仗时也很勇敢,被俘后那种酷刑真的没几个人能承受。而在皈依佛门后,从佛学的甚深教理中不言领悟到过去的虚妄无明愚昧,心中豁然开朗。后来的日子里,不管是战火连天里还是艰难困苦中,不言都是淡定从容,不急不躁。也给别人带来了镇定。他一直奔波在战地前线,救了很多人,真正的功德无量。直到去年日本鬼子投降,不言才真正回到如来寺,虽然出家,不言从未忘记言叔华,张博文,小马…无奈战火连天关山阻隔,只能自己把这些写出来,等将来有空寄回去。没成想言叔华来了,心愿已了,此生无憾。
明天,船就要到上海了,言叔华在舱里觉得闷,晚饭吃了到甲班上走走,时近黄昏,西边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天上铺满血红的晚霞,苍凉。还有很多人在甲板上看景色。言叔华和一些人交谈,有很多人受够了战争的苦,携家带口去香港或者通过香港到南洋,欧美定居。林子起火,鸟儿四散而去,言叔华叹了口气,海风吹的身上有些冷,不禁裹紧衣服。回到船舱,言叔华拿出不言最后写给他的信,打开看了起来:“叔华,博文吾弟台鉴:不言顿首,一别十载有余,自以为此生无缘再见,未曾想叔华弟历经千辛万苦,跨越千山万水,现身不言眼前,贫僧心中欣喜,无法言说,只盼我佛慈悲,护佑二位,阖家平安吉祥。此刻已是夜深,叔华弟明日将回,贫僧有几句话给二位,博文在国外,远离是非之地,贫僧不甚担心。即使回国,亦已风平浪静。贫僧担心的唯有叔华弟,原因有三,其一,叔华为人大方,处处不惜钱财,殊不知人性之恶,以怨报德是屡试不爽的。二,叔华生意极为顺利,这和叔华的人品息息相关,然嫉恨之人常有,尤其是身边人,亲近人,倒霉时可以施以援手,因为不如他。若得意则嫉妒怨恨,因为超过他。三,叔华因生意与各方势力均关系良好,彼时势均力敌,可凭此风生水起,做旁人无法做到之事。然此局面绝不会长久,任何一方势力得势,均会清算和另两方关系良好的,这是最危险,对叔华影响最大的,切记。贫僧为叔华弟想了一条路,可保弟平安,然需要必要时狠心先自保,抛妻弃子,远离是非之地,短则三五载,即可骨肉团聚。可惜,贫僧知叔华非此种之人,叔华有情有义,绝不会抛下妻子孩子,命也!此劫难逃,唯有最后时刻,心中随兄默念,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阿弥陀佛。可保叔华弟早登彼岸。切记切记。”
言叔华看着书信,沉思良久,长叹一声,把信揣起,望着灯光下轮船窗户玻璃照出的自己深陷茫茫的黑夜里,孤独,寂寞。未来怎么样?前途如何?就像这黑夜,无边无际,一切随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