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东北的合作伙伴写信过来,邀请言叔华去考察,东北在五月份已经冰雪消融大地回春,言叔华决定下个月去,家里都安排好了以后,言叔华带着一个伙计小周,两个人坐火车前往吉林。一路上舟车劳顿,还要在北平转乘往东北的火车,沿途都是萧索的村庄,大片荒芜的土地,和衣衫褴褛的人民。即使经过城市,也都是残垣断壁,房舍破败。战争结束了快一年了,国家建设却迟迟没有开始,想着张博文说美国的乡村都是绿树成荫,草地青青,不由得感叹不知道何时才能有那样的景象。出了山海关,更是人烟稀少,森林密布,难怪说出关闯关东。到了长春,东北商行的老孟在火车站接到了言叔华他们,带着他们到了客栈安顿下来,请他们吃了晚饭。经过七天六夜的路程,早已经人困马乏,言叔华和小周泡了个澡以后足足睡到第二天的中午,吃过饭,然后和几个别的地方来的客商在老孟的商行里看今年的商品。林蛙也就是哈士蟆,这些年因为打仗一直没有正常去经营,所以今年的森林里产量很多,不像往年供不应求。所以价格也不会高,销售竞争压力大。所以各个商家都请经销代理商来看货,提前签订供货合同。还有人参也是,言叔华多年经营哈士蟆,对于这个是内行,和老孟也是多年的合作伙伴,本来老孟就是史秉正的搭档,现在哈士蟆这一块生意,史秉正完全给了言叔华。他本可以不来都没关系,但是他有其他事,一个不懂人参,最好是去产地,跟产地的内行学怎么样辨别好参差参,这也是他做生意一贯的风格,从十五岁学生意开始,都是做到知己知彼。第二,就是有机会去寻找一下沈筱菊。
第二天,老孟租的卡车拉着一车全国各地来的客商,往人参产地长白山临江县开去,路十分不好走,灰尘满天,坑坑洼洼,都是打仗留下的弹坑。五百多里地,汽车整整走了一天半,半夜才到临江。在车马店里住下来,老孟和老板是老熟人,叫老板煮了一大锅子猪肉酸菜,锅沿贴饼子,一群人吃完睡了。言叔华睡不着,站在二楼外面的走廊,耳边汩汩流过的浑江水能听见却看不见,证明车马店就在江边。象牙烟嘴在漆黑的夜里闪着红光,天上没有月亮,只有深邃的夜空有一星半点的星光,时间久了,眼睛适应黑暗了,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四周都是大山环绕,重重叠叠。一路上看到的环境如此恶劣,再听老孟说这里被日本人反复扫荡,东北抗联的大多数人不是被打死就是饿死,***将军死后肚子里一粒粮食也没有,见到的只是未能消化的草根、树皮和棉絮。他还是抗联的领导人,可见抗联的战士如何艰苦和不屈。沈筱菊从最繁华的上海滩最优渥的生活里到这里来,恐怕早已经凶多吉少。但是一开始收到沈筱菊的信,说他已经在东北安顿下来,邮戳就是临江县邮局的,所以也只能来这里找他。一路上包括刚才向车马店的老板打听,都说没见过这个人。接下来,要去哪里问呢?一点头绪都没有。只能看缘分了,明天跟老孟进山以后再看看吧。这一夜怎么都睡不着,几乎是睁着眼睛等到了天亮,从江南到东北,路上不但看到了衰败景象,更看到大批的军人在调动,对于在战火中整整八年的人来说,不要想就知道战争一触即发。这批货,可能是为数极少的能平安到达的,尽可能多采购一些吧。吃过早饭,大家接着坐车往山里进发,但是汽车出临江不远就只能停那里不动了,前面没有汽车路,老孟早就叫山里的参农驾着几辆马拉大车等着了,卡车回车马店等着,约定五天后在这里装货,回长春。言叔华和小周坐一辆大板车,赶车的大爷须发皆白,但是看起来干练有力,声如洪钟。只见他一条腿挂着,一条腿盘着,手里的长杆往空中一挥,杆子头上的马鞭在空中发出“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大青马立刻在土路上开始奔跑,车轮在路两边的车辙里滚滚向前。大车微微向后倾斜,言叔华调整了好一会儿,把包袱垫在腰下,才找到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这一溜七八辆大车向着山里而去,“这位先生从哪里来啊?”大爷高声问道,“大爷,我姓言,叫我小言,这位是小周,我们是从江南来的,苏省义兴。”“喔,江南来的,那可是个好地方,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年轻的时候就听说了,可惜没能去看看。”“大爷,随时可以去啊,到长春坐火车就可以了。”“算了,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这把老骨头还是留在这白山黑水之间吧!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喽!”大爷说完哈哈大笑,说不出的洒脱,颇有山林隐士之风。“言先生,我姓赵,祖籍山东,小时候家乡闹饥荒,过不下去跟着大人闯关东到了这里,从小在这山林长大,打猎,采参,日子虽穷过得倒也自得其乐。不像你们赚大钱的人那么累。”“是啊,大爷,我十五岁从家里出来到上海滩学生意,这十几年一刻都不得休息,也不敢休息,真的是累,今天看到这江水着山林,心旷神怡。真羡慕你们。”“你还是小年轻,以事业为重是应该的,以后的路长的很,不过我倚老卖老说一句话,别去等到将来,再做想做的事,要想做就做,真的没有什么来日方长,只有错过不再来。”言叔华没说什么,只是心里暗暗的在想自己的心事。“赵大爷,我想问你打听个人。”“好啊,这长白山几十道沟的人,不说全部,大概齐我还是能报的出来。”“他叫沈筱菊,长的很漂亮,1937年从上海过来的,来做护士救助抗日军民。”赵大爷听了,想了一下,“女的?记忆中没有女的,那时候战争正当激烈,不可能会有外面的女的进沟子。来了很多青年学生,都是来参军打日本人的。言先生有所不知,37年卢沟桥事变是日本鬼子想把中国全部吃掉,在这之前的31年九一八事变以后,我们东北就开展游击队抗日了,三七年的时候日本鬼子为了有一个稳定的大后方,拼命在林子里打击各种反日势力。很多队伍被打散了,有的投降日本人,有的做了胡子,只有抗联坚持在林子里打游击。艰苦成那样,除了原来队伍上的女子,外面都进不来。”赵大爷肯定的说。“哦,是这样子的,那您认识抗联的人吗?”“认识,我儿子媳妇就是,他们两一个是抗联通信员,一个是物资收集,抗联为了生存下去,反扫荡,反坚壁清野,在老林里建了很多密营,在密营储存物资,修理枪支,修整养伤等。我儿媳就负责一个密营的物资储存,说是物资,其实就是一些苞谷,地瓜,坚果…能裹腹的,她和一些女的负责收集。”旁边的小周火车汽车都晕车,一路上都不大说话,这阵子在马拉大车上,看着周围的风景觉得舒服了许多,年轻人的好动活泼又回来了,忍不住说了一句:“那我们三爷等下问问赵老爷子的儿子儿媳,他们知道的更多。”言叔华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发现赵大爷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推了一下小周。小周没继续说下去。只听到前后几辆大车吱呀吱呀车轱辘声,和马匹打响鼻,其他的客商也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赵大爷用粗糙的手摸了把脸,声音低沉的说:“他俩都牺牲了,就在37年,已经快十年了。”言叔华和小周相互看一眼,“大爷,是我们不好,不该说起你的伤心事。”“言先生,快别这么说,本来就是不知者不怪罪,再说他们是为国牺牲,死的其所,是我们老赵家的光荣。我要是年轻几十岁,我也拿着我的□□跟小鬼子干。哦,言先生,我儿子儿媳是牺牲了,但是他们留下个孙子给我,当年四岁,现在已经是大小伙了,从小跟着我打猎,放山,一般大人都没他熟悉林子。去年日本鬼投降后,学堂再也不要教劳什子的日文,我叫他去上学了。前些年,他奶奶也没了,就我们爷孙相依为命了。天照应我身体一直不错,等孙子成人以后,我就可以放心的去见他的父母,告诉他们我没负所托。”言叔华觉得这个话题太沉重了,他自己也不愿意多想,于是就问:“大爷,你们这里的山林到处有哈士蟆和人参吗?”赵大爷一听这个,哈哈大笑,“言先生,你问这个就是问对人了,不错哈士蟆也就是林蛙,你们还叫雪蛤,的确林子里到处有,就是难逮,要做那种地窝子,边上的泥土要敲得光滑,林蛙下去了爬不上来,就能抓到。至于人参,可就说不定了,这里白山黑水二十四道沟,三道沟,八道沟,十九道沟盛产人参。但是越是这样的地方越是山高林密,猛兽出没,黑瞎子,东北虎,狼,都有,这些还不是最可怕的,对放山人来说,没什么比野猪最可怕,这东西,你看看是猪,在老林子里极其聪明,只要你打了它,除非打死,要不然一辈子记着你,袭击人往往一下子撞过来,獠牙能把人戳个窟窿,其他那些猛兽还怕人,实在没办法逼急了才伤人,这个野猪可不是,到它地盘就要伤人。皮厚肉糙,鸟铳根本伤不了,得小鬼子的三八大盖打中要害,才能一枪毙命。我们遇到了一般是上树逃命。”一路上说说风土人情,倒也不觉得寂寞,路上吃了干粮,午后翻过一道沟,到了一个村子,不是很大,几十户人家,建在山腰上,后面是几十丈高的绝壁,前面依山坡用石头垒成一丈多高的墙,里面的人可以居高临下,留了一丈多的进村道,也是用大腿粗的木头做了门楼,可以爬上去瞭望。这就是赵大爷家的所在地,赵家沟。闯关东都是一个地方的一个或者几个家族的人集中出来,人多力量大,有照应,到了关外,更是集中居住,尤其是这深山密林里面,既要防豺狼虎豹,又要防胡子打家劫舍。远远看到村上的马车回来,守村口的人早就把栅栏打开,几辆马拉大车冲进村子。按规矩,谁大车上的客商店住谁家。言叔华和小周跟着赵大爷到了村子中间,一个小院进去,院子里挂满了各种皮子,水貂,狐狸,鹿皮。石头矮墙上用木头做成的房子粗糙,但是有一股松脂香。赵大爷把二人迎进门,里面很宽敞,靠里屋有一排炕。赵大爷指着说,:“晚上你们就住那个炕上,我住外屋的炕,茅房在外面。今天晚上我煮鹿肉你们吃,原汁原味的。”拿起大烟锅子要点,言叔华拿出卷烟递给大爷:“大爷,你抽这个试试。”赵大爷乐呵呵接过来,“哎呀,那就谢谢言先生了,不过我觉得这个味道太淡了,不过瘾。你抽一把我的?”说着递过烟袋,言叔华摆摆手,“大爷你饶了我吧,几年前老孟去江南,我就领教过他的大烟袋,呛得我咳了几天,我还是抽卷烟。”拿出象牙烟嘴,帮大爷也点上。“你们江南人活的就是秀气。”大爷哈哈大笑。走出屋子,到侧面厨房,锅子里放上水,点燃松木,把屋檐下挂着一排鹿肉取下一腿,洗把洗把,放锅子里煮。再从缸里挖出一些白面,和上玉米面,用水揉着放上老酵,拿过棉絮盖着。这个锅灶是有两口锅子和一个铁架子连着,一口大锅煮肉,小一点的蒸面,铁架子是铜炊子烧开水。灶头里面还和两边的炕连着,中间隔着铁板,冬天只要拿开铁板,柴禾往炕这边放,就能烧炕,还能把铁架子上的水烧开。现在天已经暖和,用不着烧炕,所以用铁板隔着。赵大爷正忙,言叔华和小周到村子里转转,到老孟那里说会话,顺便打听打听沈筱菊的下落。老孟住在参把头赵三家里,赵三今年五十多,长的虎背熊腰,力大无比,听说他一个人打死过一头大野猪,而且为人厚道,处事公正,给予抗联很多帮助,在周边威望很高,每年放山,都要由参把头主持祭奠山神,然后才能进山。村子里人挖到的山参,处理好的林蛙,都放在他家里集中起来。由他去找外面的客商,卖个好价钱。他家宽敞些,那也是专门做了一个存放山货的木头房子。赵三的堂客正在做饭菜。赵三陪着老孟,还有几个客商在唠嗑,看到言叔华和小周进来,老孟站起身,向大家介绍言叔华。客商们都和言叔华一一打招呼,老孟领着言叔华到赵三的仓库里看了一下已经处理好的哈士蟆,地下的木箱里还有一些开春以来放山挖到的人参。质量的确都是上乘,但是在这里是不允许谈价格的,那得回长春以后和老孟谈,这是规矩,老孟带他们来,只是让客商亲身体验,懂得山参的来之不易,不过就算知道这里也没用,山里人是不会卖给除老孟以外的人,一是纯朴,二是他们也深知有老孟包销可以旱涝保收,更保证他们的收入。时近傍晚,村子外面响起嘈杂的声音由远及近,有有马嘶鸣声有狗吠声,赵三笑着说,“各位,外出打猎的回来了。”言叔华刚才来的时候还在想村子里怎么看不到一条狗,原来这里养的都是猎犬,白天都要帮助打猎,晚上还要看家护院。众人都出去看,村中间的路上尘土飞扬,十几只猎犬,前后呼应奔跑中间有六七只像鹿又不像鹿的动物,最后面跟着几个骑马的猎人,一路往村子后面去了。几个从未看到过这种场景的客商很好奇,跟着去看。村子后面有一片用木头栏杆做的围场。里面圈着一群就像刚才那样的动物,加上刚刚赶进去的,差不多有十几二十头。这些猎犬完成工作后,守在护栏外,领头的猎人们喊了一句口令,猎犬立刻四散开来,回自己家去了。老孟告诉言叔华他们,这就是东北森林里特有的驯鹿,是一种即可以提供给人们作为肉食,又能在冬天大雪帮助运输的温和的野生动物。在这里,人们以拥有多少驯鹿作为财产,而不是其他。到了晚饭时间,言叔华和小周回到赵大爷家里,赵大爷家的猎犬夜叉和孙子赵虎子也回来了。夜叉名副其实,漆黑漆黑的毛发,两只耳朵竖起来一付凶神恶煞的样子,其实是一条温和聪明能干的老猎犬。赵虎子虎头虎脑,十五岁已经个子和爷爷一般高,看到言叔华他们进屋,立刻站起身叫叔叔,礼貌很好。赵大爷在厨房里喊:“虎子,准备开饭啦。”虎子去拿碗筷。赵大爷端上一个大盆子,肥美的鹿腿肉喷香扑鼻,一个簸箕里装满刚刚蒸熟的面饼子。四个人盘腿坐在炕上,赵大爷用刀割了一块带筋带油的鹿肉递给言叔华,再割一块给小周,让他们蘸细盐粒吃。这是村子最高的待客之道,最肥美的肉给贵客。言叔华和小周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今天到了赵家村这才从旅途劳累中恢复过来,闻到这香味早就馋了,一口咬下去觉得从没吃过这种美味,既不像猪肉那样的没嚼劲又不像牛肉那样柴,咬着有劲道但是又很快就软糯。还有一种林中树叶青草散发出来的特殊的清香,蘸了盐说不出的咸鲜味,果然是最好的食材只要用最简单的烹制办法。两个人一口气吃了三大块鹿肉,肚子里饱的不行了,眼看着玉米面馒头也是香喷喷的,只能看看,吃不下。赵大爷有经验,一看这样吃肉容易撑着,拿过几根干草,叫言叔华和小周两个人放嘴里嚼。二人虽然不解,也照做了,不一会儿,肚子里真的不涨了。“大爷,我虽然不懂医术,但也从没听说过这样可以帮助消化,这是为什么?难道这草有特殊功效?”“这也是老人们传下来的法子,具体我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那年代更苦,不像现在可以经常吃饱饭,一旦有的吃都会像饿鬼一样往死里吃,真的饿倒没饿死几个人,撑却撑死不少,祖辈们发现,吃撑了如果嘴里放根草一直嚼,比较容易缓解。后来山里来了抗联,也带来一些医生,那些都是学生娃,说这叫什么刺激胃经,一直能动,我也不懂。”“是刺激神经让胃保持蠕动吧。”言叔华的胃一直不好,郑秀秀说他胃蠕动功能差,所以他知道这些。“对对,就是这些个词,我没文化,所以说不上来。”大爷很高兴有人能说出他说不上的道理。“说到那个抗联啊,真是不得了,都是有文化懂知识的青年才俊,原本应该在学校里社会上大有作为。却在这冰天雪地里跟小鬼子斗的死去活来,啃树皮吃草根,挖田鼠洞,可惜啊!多少人都没能活下来。”说到这个勾起了三个人的心事,赵虎子半个馒头在嘴里也不吃了,眼圈红了。赵大爷赶紧缓过来叫孙子接着吃,岔开话题问言叔华,“言先生,你朋友有没有什么书信给你,当年有确切落脚地址?”“书信有,在我包袱里,我来拿。但是她是在临江县寄的信,当时可能怕我们着急,没说过多。”说着取出包袱里的那封信,递给赵大爷。赵大爷不识字,随手给孙子,赵虎子接过来看了看信封,再把信签纸拿出来看看,忽然站起来,走到炕头,打开那里的小木箱。拿出几封信,递给言叔华。言叔华看了上面的字,立刻站起身,脸上写满惊奇的表情。赵大爷问孙子:“虎子,这是怎么啦?”赵虎子正发育,嘴上微微长出一层绒毛,说话带着公鸭嗓:“爷爷,我觉得言叔叔那封信上的字和爹妈从队伍上寄回来的信的字差不多。爹爹回来时候不是说了,队伍上有个识字的人帮他写的,那个人还到我们家来过。”赵大爷“哦,是啊,但那是个男的,还不说话,也不姓沈。他叫什么,我想想,对,叫申不言。他不打仗,不扛枪,专门救人,包扎伤口,帮医生打下手。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如来寺僧人。剃个大光头,人是长的真俊,皮肤雪白,长的跟女娃似的,能听见,就是不会说话,写的一手好字,村子里不会写着写字的人都请他写信,还教孩子写字呢!”言叔华听着赵大爷说话,仔细寻找着话里的有用信息,申不言,不打仗,救人,僧人,漂亮,不说话。这就是沈筱菊啊,申不言,他是从上海来的,上海简称沪,申。不说话是因为他是女的声音,出家既是他的愿望也是方便,男子是他本来面目,人再怎么变字是不会变的,“大爷,那他人呢?这个申不言的人呢?”赵大爷眉头一皱,“几年前,队伍打散了,就没再见过,有人说他牺牲了,有人说回到如来寺了,确切信息我也不知道。”言叔华接着问:“这里到如来寺多少路程,怎么去?我想去看看,有没有在那里没关系,知道了他的消息,也算是没白来。”赵大爷想了想:“如来寺到这里如果走大路一百八十多里,路不好,来回要五天。如果走小路,翻沟子,直线只有五十多里,三天就能来回。言先生想去?”言叔华算了一下,说好的,五天后要在来的路口坐车回去,大路肯定来不及,小路还可以,来回三天。“大爷,我想试试小路,不知道可不可以。”“明天村里的青壮年要去放山,年纪大了的人,都不去。我们村子都是大家挖的参和山货集中买卖,所得的钱分给每家每户,有出去放山青壮年的家庭多分一点,像我们老的老少的少分到的也够生活了。”“爷爷,我马上就可以放山挖参了,到时候就能分更多的钱。”赵虎子仰着头说。“做你的功课去,爹妈都不在了,我不能让你也像村里那些后生不识几个字,放山挖参更是非常危险的生计,你得上学,能写会算,走出这个大山将来和言先生一样做生意做老板。”赵虎子没声音了,从小爷爷都是这么跟他说。赵大爷接着说:“我也是和言先生有缘,明天我陪你们俩走一趟如来寺吧。”言叔华大喜:“太感谢大爷了。”从包袱里拿出一卷银元,“这个给虎子读书交学费,以后到城市里读书更用得着。”赵大爷推辞了半天,看言叔华也是诚心给,说什么都不肯收回,只能收下了。赵大爷开始准备明后天路上的干粮。言叔华正想问家里没人虎子怎么吃饭?赵大爷一面把锅里另外的鹿肉捞起割肉晾干,把玉米面饼子夜晾干,明天带路上做干粮。一面跟胡子说:“虎子,这三天你回来去…”“知道了爷爷,我去三叔家吃饭,然后回来做功课睡觉。”赵大爷对着言叔华小周接着说:“你俩明天要赶路,也没走过那么多山路,赶紧睡觉,明天早起我们进山。”
东北五月的清晨还是有些冷,言叔华去和老孟说了一下看朋友,老孟嘱咐他小心,实在不行就不要去。但是老孟知道拦不住,因为前几年言叔华就拜托老孟找这个人,老孟没能找到。赵三让他放心,因为有赵大爷陪同,赵大爷可是前任参把头,林子里经验丰富,道路熟悉。踩着带着露珠刚刚探出头的小草,三个人背着干粮往后山走去。到处是高大的冷杉,红松,云杉,刚刚经历了一个长长的寒冬,还没长出新叶,林间云雾缭绕,厚厚的落叶铺满地,看起来根本没有路。然而赵大爷却像在自家院子里走路一样,毫不费力的辨别方向,他还背了三个人的干粮。言叔华想背一些。赵大爷说没有上过山进过林子的人,背着东西走路爬山会越来越觉得重,最后恨不得扔掉。果然走出去三个小时,这二人已经累的不成样了。虽说只有五十多里,上上下下比平地难走几倍不止。一开始觉得很新鲜的森林,小鸟,松鼠…变成无休无止的重复。只有赵大爷越往森林深处走越警惕。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会儿,三个人继续出发,赵大爷说“快了,再翻过两座山就到如来寺了。”两个人听了很高兴,尤其是言叔华,心里激动,马上要看到故人了,虽然并不确定还在,但终究是个答案,也是交代。
还剩一座山,赵大爷让大家休息一下,然后再一鼓作气在天黑之前到达如来寺。太阳光在密林间投下斑驳的光点,时间还只有下午三点多,日色有些偏西了。言叔华问赵大爷,人参长一般在什么地方,赵大爷拿着一根树枝指着面前的山坡,“言先生你看,这些山坡有向阳的,背阴的,有高处的,低洼的,有沙土的坡,有泥沼地,人参可是有灵性非常精贵的,我们放山人叫棒槌,一是因为以前清政府不允许私人挖参。二是名字不那么珍贵不会损坏,就像给小孩起贱名好养活一个道理。棒槌啊,挺挑地方的,它们既需要阳光又不能太多阳光,所以正南坡是没有的。背阴处没有,北坡就不长。朝西雨水多太潮湿不长,正东风太大不长,剩下就只有东南坡。泥沼地不长,会烂掉。只能是松软保湿的沙土。你看,这里二十三道沟符合条件的就是三道,八道,十九道沟了。放山就是都在三个地方,放山有很多规矩,你们有兴趣,我慢慢说给你们听…”赵大爷正说着,忽然停住,举起手,凝神屏气。言叔华正想问为什么不说,看到赵大爷的手势,明显是噤声的意思,没问出口。赵大爷慢慢起身,压低声音说:“被大野猪盯上了,你们俩赶紧上树,爬到树杈上不要出声,我把野猪引开,等一袋烟以后你们下来朝那个山头前进,我们在那里汇合,记住,千万不要回头,不要找我,不要往两边走,直直往那个山头走,快!没时间了。”言叔华和小周赶紧爬上就近两棵弯弯曲曲的赤松,赵大爷一看差不多高度了,把干粮袋往地下一扔,然后就往前跑。只听一声低沉的吼叫,大树后的草丛窜出一头大野猪,獠牙足有尺长,小眼睛泛着凶光,嘴里白沫滴下,狡猾而凶残。比普通野猪大一倍不止。一脚踏在干粮袋子上,用长嘴猛地一拱,袋子飞起来差点砸到对面树上的小周。小周差点从树上掉下来,发出一声惊呼。野猪听到立刻追到树下,它不会爬树,拼命用身体撞击树,用獠牙去抠树根。本来不是很粗的松树被撞的东倒西歪,树上的小周危险万分,惊慌失措。言叔华在另一颗树上也没办法。正在这时,赵大爷站在坡对面,拿出□□对着野猪射了一箭,□□短小锋利,正好射中野猪耳朵后面的皮薄地方。血一下子涌出,野猪狂吼不止。言叔华听老孟他们说过,老虎都怕受了伤的野猪。野猪放开眼前的树,对着赵大爷的方向冲过去。赵大爷转身往坡下跑去,一人一猪转眼消失在山林里,野猪狂吼声越来越远。约摸一袋烟时间,言叔华下树到另一边,把吓得哆哆嗦嗦的小周搀下树。两个人看了看四周,一片静谧,就像根本没发生过什么一样,只有地下被野猪踩的坑坑洼洼的还有血迹,表明刚才多么危险。言叔华捡起远处的干粮袋,和小周二人朝着远处的山头走去,两个人的腿肚子都有点转筋。小周问言叔华:“老板,赵大爷会不会有事?”言叔华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说:“应该没事,赵大爷一辈子都在这里,肯定知道怎么对付。”但是到底吉凶祸福,他也说不定。两个人继续往前赶,但是山林里越来越暗,本来就是遮天蔽日的树再加上太阳西下,眼前更加昏暗。言叔华擦了擦脸上的汗,“小周,加油,爬上这个山头就到了。”有句老话叫做看山跑死马,这里一开始还看得到山,再走一会儿进入了更深更高的云杉林,根本看不到山头。只能凭着感觉是往上走,可就是怎么都到不了山顶。走了半天,两个人实在走不动了,坐在树下休息休息,喝口水,把干粮拿出来吃几口。小周抬头看了看四周的树,忽然喊起来:“老板,快看,这是什么?”言叔华顺着他手指的地方,大树上有一块很大剥脱书皮的地方,像是被什么动物蹭去树皮,还有毛发沾在上面。“你是发现了什么野兽?那么紧张?”“不是,我刚才走路的时候就看到这块蹭掉树皮的树,怎么现在走半天还是到这里?是迷路还是在转圈?”言叔华有些不信,丢下一块手帕,站起身,和小周继续往前走,走了好一会儿,发现真的又回到原来出发的地方,小周有些崩溃哭丧着脸说:“老板,我小时候听奶奶说会遇到鬼打墙,走来走去走不出去,我们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啊!”“别瞎说,只是迷路而已,森林里没有明显的不一样的标识,要有经验的人才能辩识方向,我们等一下,定定神,看看怎么走。”可是,这样子转了半天,天已经黑了,两个人又没带手电,更不能打火把,赵大爷不知道在哪里,这可是真的到了山穷水尽了。言叔华故作平静的对小周说,“实在不行今天晚上就爬上树对付一夜,明天天亮再走,幸好这东北没什么蛇爬上树。”两个人开始寻找合适的树,找了一棵大松树,有两个枝岔离地两丈高左右。两个人再次拿出鹿肉,饼子夹着大爷自己做的酸菜,吃了几口。言叔华叹口气,“大爷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吃完了准备上树,言叔华让小周先爬上去,小周爬到一半,突然对着言叔华说:“老板,有光,有亮光过来了,是不是赵大爷来找我们了。”言叔华顺着小周手指的方向,果然有一个黄色的亮光从远处过来,言叔华嘘了一下,叫小周不要出声,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再说。不一会儿,那灯光到了眼前,是一盏灯笼,一个人拎着在赶路,借着灯光,那个人头上没头发,亮的反光,穿着一袭僧衣,小腿扎着绑带,干净利索,走路带风,灯笼上三个大字“如来寺。”看到这个,言叔华喊了起来:“师父,你是如来寺的吗?”黑暗中忽然发出这声喊,把赶路的僧人吓了一跳。抬灯笼一看路边一个人,看似很狼狈,“阿弥陀佛,贫僧正是如来寺僧人,施主怎么会在这里,要往哪里去?”“师父,我们是从江南来的,小周你下来,要去如来寺找一个旧友。向导引开袭击我们的野猪,我们往前赶路,不曾想在这里迷路,走不出去了,正准备上树过夜,看到师父过来。真是万幸。”僧人看到树上下来一个人,更加狼狈。“施主要去如来寺找哪位旧友故人。”“是一位从江南来的,叫申不言,不说话,能听见,字写的非常好,也有文化。长的非常俊秀的,不知师父是否认识?”听到这些,僧人把灯笼拎高,仔细打量言叔华“施主姓张还是姓言?你和申不言什么关系?”言叔华听到这个明白是找到沈筱菊了,于是说了一些过往。僧人施礼:“言老板,在下是不言大师的弟子,度厄”这么巧?居然在这里遇到沈筱菊的弟子。言叔华太高兴了,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所有的疲惫害怕紧张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忙问度厄:“从这里到如来寺还有多远,你怎么到这里来的?你师父现在怎么样?”度厄笑道:“施主,这里到如来寺只有一个时辰不到的路了,我现在带着你们去,其他我在路上慢慢跟你说,对了我们要留个标记给你的向导,让他知道你们被如来寺的人接去了,这样他看到才会放心,并且去如来寺找你们会和。”言叔华点头称是,想的的确周到。于是言叔华从包袱拿出自己的一件穿过的衣服,度厄拿出他的一双僧鞋,两样包起来挂树上。然后带着他们两上路,度厄说:“贫僧正好今天上午受师父派遣去山里的一个小村给病人送药,顺便看了几个病人,这回来路上就遇到你们了。”“那我们为什么就走不出去,也走的这条路啊!”小周忍不住问。度厄笑道:“小施主,别急,等下你就知道了,对了,言老板,我师父不言大师的事情,做徒弟的不敢说,你马上就要见到他了,一切都明白了。”走着走着,他往路尽头一片根本没有路的痕迹的密林里挤过去,见两个人愣在那里,他招手让他们过来,两个人只能跟着他,堪堪挤过一个人,最多十几步后,出了林子,一下子豁然开朗,再看刚才挤过来的地方,立刻恢复了原状。度厄指着那边说:“这就是你们一直在转圈的原因,其实那条道是猎人打猎设陷阱的地方,只不过现在这个季节还没到时候,秋季就会大规模打猎过冬。动物再里面转圈,然后套住。林子里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在角落里看起来很密的地方就是真正的路。走吧,你们看前面。”言叔华和小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星星点点的灯火。“那就是如来寺,我们就要到了。”这才是真正的有盼头,竹杖芒鞋轻胜马。度厄引领着两个人很快到了如来寺,禀明监寺,带着二人来到一处精舍外,指着里面轻声说,“家师就在里面,二位请,我还有事,就不陪二位进去了。”说完双手合十,躬身施礼,离去了。言叔华拜托度厄:“小师父留步,我想拜托小师父多留意山门,等我的向导找过来立刻告知,以免他着急”。度厄再施一礼,“这个自然,言施主快进去吧。”言叔华此刻的内心很忐忑,就要完成张博文拜托的事情,同时也是自己的夙愿。他轻轻推开僧舍门,炕桌上的一盏油灯发出温暖的黄色光芒。一位穿着旧僧衣的僧人背对着门就着灯光在看经文。小周想喊,言叔华阻止了,然后轻轻走到僧人的身后,是沈筱菊,那灯光下近似透明的耳朵下面耳垂孔清晰可见,言叔华轻轻喊了一声:“沈筱菊!”僧人肩膀一抖,慢慢回过头,四目相对,真的是故人。沈筱菊大为惊讶,喉咙里发出咳咳声,却说不出话来。想要站起来,言叔华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在炕沿。“知道你不说话,管你是什么原因不说话,不言大师,我来说,我和博文找了你好几年了,前些年一直是抗战时期,没办法来,拜托了一些朋友,也没能找到,谁知道你早已经改名换姓,还出家为僧了。天可怜见,我这次既为公又为私的寻找,还好没有白费力气,今天见你一面,我明天早上就要回去了。我是真的高兴啊!”言叔华说完了,坐着仔细看看沈筱菊,不,应该是不言大师。不言从一开始的惊讶,到欣喜到感动,泪眼朦胧。他拉着言叔华的手,指指自己的喉咙,意思是自己不会说话了。言叔华点点头:“你是故意不说话的,因为你说话是女声。”不言摇摇头,拿过纸笔写字:“我是被日本毒气弹熏的,喉咙熏坏了。”言叔华一声长长的叹息,“哦,那还有哪里受伤?”不言摇摇头,“那就好,对了,我都渴死了,一路上赶过来,今天多亏了你徒弟度厄小师父,把我们从迷路的林子里带出来。”不言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赶紧下炕,穿好鞋,示意让言叔华,小周二人等一下他,然后出去了。不一会儿,他带着度厄和两个小僧手里捧着素斋,茶水进来,招呼两个人吃晚饭。有人来通报,寺外刚刚来了一位年纪大的山民,说是来找护送的言先生。言叔华一听开心了:“一定是赵大爷老人家,平安回来了,多亏赵大爷引开野猪,要不然我们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不言指指度厄,度厄立刻明白,出门而去,一会儿把赵大爷带了进来。赵大爷只是有些疲惫,没受伤。言叔华赶忙上前,把赵大爷搀扶到炕边坐下,端过自己的碗,“大爷,你吃这碗饭,还有这个豆腐汤,白菜。”赵大爷是真饿了,午间为了救言叔华和小周,把干粮袋丢给他们,到现在还粒米未进,也顾不得客气了,端起来就吃,一下子吃了三碗,直到碗底朝天才抹抹嘴,停下来,转过头看到不言大师笑眯眯的看着他,立刻站起来深施一礼,不言把他扶起,两人早就相识。不言指指言叔华,指指自己,然后对着大爷双手合十,弯腰致谢。度厄又盛了饭菜进来,几个人重新坐下,边吃边说话。赵大爷就把分开后的经过说给他们听。赵大爷引开野猪后,知道自己年纪大了,腿脚不比当年,根本跑不过野猪,于是就在林子里绕圈,用急转弯来消耗野猪的体力,每一次急转弯,狂暴的野猪都扑出去很远再折回来,没多久野猪就累的呼哧呼哧直喘气。如果以为野猪就这点智商那就大错特错了,这只是老野猪,森林里的熊都要让它三分。野猪立刻意识到对手不一般,于是减慢速度,只跟着,不急于用力追到,这样跟随可就苦了赵大爷,几里路以后就累的不行了。赵大爷脑子里飞快的思考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依稀记得这里不是采参的地方,因此一直是有人打猎,而且不远处有熊窝子,也有陷阱。现在就是不知道还有多远,后面的大野猪跟着越来越近,都能闻到野猪身上的臭味和腥味了。赵大爷正在万分焦急时候,看到前面有棵大树上有个箭头的标志,这就是猎人的标志,在山林里,猎人间都有暗号作为提醒标志,剪头表示所指方向有陷阱,剪头的长短表示陷阱的距离,中间用间断来表示,一节表示一丈。这个剪头后面三节,表示前面三丈处有陷阱。那是两棵大树中间,树叶铺满地,和林子里别的地方没区别,看不出一点点异样。所不同的是在那上方有一根绳子垂着,打着结,人跳起来能够着,那叫救命索,赵大爷想都没想跑过去跳起来两手抓到绳子,人就悬空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野猪已经到了赵大爷身后,它想着,这下子跑不了了吧,就在你身后了,对着赵大爷就用力撞上去。谁知道撞了一个空,心知不好,再想收住脚,已经踩在陷阱上了,树叶下面是用小树枝搭起来上面铺着绳网,这么重的野猪冲上去,树枝断裂,绳网缠绕着野猪脚滚落陷阱里。一丈多深的井底还有尖木桩朝上,野猪横着摔下去,尖木桩戳进野猪厚厚的皮肤,发出尖利的叫声,赵大爷从绳子上垂下来,走到坑边,这下子才松口气。对着野猪说:“你可真行,差点这把老骨头送到你手里。”转头看看天色已晚,想着赶快去寻找言叔华他们,要不然天黑了会迷路。谁知道那野猪没被木桩插中要害,反倒是厚厚的皮把木桩压塌了一片,顽强的站起来,挣脱绳网,对着坑边用嘴拼命拱土,笔直的坑壁一会儿被它拱塌,一下一下往上冲,赵大爷都看傻了,这可是要再上来了,就完了。可是自己也跑不远了啊,没力气了。赵大爷没办法,转身爬上树,拿出□□,想等着野猪上来后拱树的时候想办法射它脖子下面的薄弱之处,也许那样可以逃过一劫。野猪冲了几下终于冲出来了,它看了看赵大爷爬在那棵树上,不顾身上滴滴答答的血流着,准备拱树。忽然树林后面发出一声狂吼,赵大爷一看,一只大黑熊站在那里愤怒的挥动熊掌。野猪闯到它的领地,估摸着附近还有要保护的小熊,所以这只母熊很愤怒。平时它还是避开野猪,这下子到了它的窝子,没办法,只能面对,再看野猪已经受伤流血,所以更加要把它赶跑。野猪也转头对着母熊吼叫,两只猛兽互不相让,面对面冲下去打在一起,打的天昏地暗,飞沙走石。赵大爷见状,也吓得心惊肉跳,轻轻的下树,赶紧往如来寺方向奔去。走到最后那个地方,看到言叔华的衣服包着一双僧鞋,知道他们已经脱险,松了口气,拿着衣服鞋子走到了如来寺。众人被赵大爷的惊险经历吓得面面相觑。
吃完了晚饭,不言示意度厄带着赵大爷和小周去客房休息,他要和言叔华再聚聚。众人走后,他拿出纸笔,写道,“你把别后你们所有的事都给我讲一遍,今天来不及就讲到明天,你们后天再回去吧。”言叔华看了说:“那你的事呢?你现在不能说,我怎么会知道?”不言笑笑,只有这样的在故人面前笑容才有些回到原来的样子,其他都是一付风轻云淡,勘破一切,自在满足的样子。走到放经书的架子边,抽出几本笔记,递给言叔华,言叔华翻开一看,都是不言记录自己的经历的,不言把本子合上,然后写了几个字,“时间仓促,回去再看。”言叔华点点头,于是就把十一年前开始的事情一五一十慢慢叙述。说到一半不到,也是真的累了,说着说着睡着了。不言帮他盖好被子,也睡了。这一觉一直睡到不言大师早课回来,还没醒。不言每天要在早课结束后,给山里的山民配药。山民们一般都会在午后来拿药,也会帮就近的人带药。昨天是因为没人来也没人带,只能让度厄去送。言叔华在睡觉,没办法把炕桌铺开配药,度厄想叫醒他,不言阻止了。先把要配的方子拿出来看,大概有十几张方子,有他开的,也有其他中医开的。如来寺坚持为周边山民免费配药,僧人们有一样功课就是上山采药,所以都会在原始森林里面认路。药方看完了,言叔华也醒来了。不言叫他洗漱好了吃一碗杂粮粥,又香又糯。正吃着,赵大爷和小周来了。不言和度厄开始配药,言叔华问问赵大爷怎么样了,身体恢复没有。赵大爷真的不简单,昨天累成那样今天完全恢复,红光满面的说,“山里人,不像你们江南人那样精贵,我也不敢病不可以病,我得等我孙子成家了,我就可以去和老伴,儿子儿媳会合了。言先生,你今天和小周再修养一天,我们明天回去,来得及,后天一天装货,大后天可以返回长春。”言叔华点点头,这样最好,看着不言拿出药箱熟练的配药。很快,不言配完药,度厄送到前殿,等着百姓来取。不言带着言叔华他们在寺里走一圈,如来寺不是很大而且建寺不久,这里是满清八旗发源地,是萨满教的天下,佛教能有这一块道场实属不易。寺里三大殿分别供奉药师佛,释迦牟尼佛,阿弥陀佛。所以当地老百姓都认为药师佛可以给人治病送药。寺庙也就一直坚持这样做,所以这里的僧众都要修医方明。不言虽然不说话,年龄也不很大,寺里面的僧人对他非常敬重,他走过之处一个个垂眉肃立,双手合十。下午言叔华接着说自己和周围人的经历,一直说到太阳西下,才说了一个大概,不言听得连连点头。晚间,安排言叔华睡下以后,不言拿出纸笔,写了很久,到鸡鸣才吹灯睡下。因为要赶路,言叔华他们很早就起来了,不言还没醒,言叔华轻手轻脚来到屋外和已经等候的赵大爷小周以及度厄汇合,出山门往山上走去。不言远远的在他们身后送别,度厄尊师命,要把他们送到安全地带然后回来,言叔华爬上寺庙对面的山坡回头看看如来寺,远远的看见门口一个瘦弱的身影面朝这边,正是不言,“再见了,不言大师,再见了,沈筱菊。”他心里明白,关山阻隔,世事无常,此生不大会再有见面机会了。心头一酸,眼眶湿润,转过身低着头跟上前面的人。一直过了他们那天遇到野猪的地方,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度厄也要回去,解下背上的包袱递给言叔华:“言施主,家师凌晨嘱托,这个包袱里是他这些年的经历,以及昨天夜里写给你的一封信,请你务必在安顿下来后仔细端详。贫僧送各位施主就到这里了,前路茫茫,各位珍重。”转身回去了。赵大爷,言叔华,小周很顺利的回到赵家沟。出去放山的人也回来了,老孟拉着他们看了那些山货,人参,这次真是收获满满。转眼五天过去,客商们都挑好货,打包。仍然由来时的一辆辆马拉大车送回会合点,言叔华临走前给赵大爷多加一些钱,那是给虎子读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