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外菜乌克兰 短篇

云上胡飞

雪下的女孩

云上胡飞 许自横 5503 2022-03-23 23:38:03

  那是2004年冬天,我穿着厚重的棉衣,拿着手电,挪着脚在雪地里穿行,只因为我在白茫茫的一片里看到了她的身影,她知道我家在哪的,她知道的。

  在我小的时候,最喜欢的日子就是下雪的日子,每每遇见下雪天,看到那漫天大雪,我的嘴角都会扬起笑意。听我妈说,我是个早产儿,身子骨弱,刚出生那年经常感冒发烧,让我家里人提心吊胆。找了城里的医生,大夫说要打针,实在不行吃药,我爸听了之后大吼:

  “之前都吃了多少药了,你们还来?”

  后来,父亲找了一个据说医术高明的中医,那中医说了很多,总结以来就两句话:一是小孩太小,要好好调养,药尽量少吃,针更是不能打。二是小孩身体器官娇嫩,要到空气好的地方去。于是,爸妈思前想后,只能把我托付给在农村的爷爷奶奶,我妈实在不放心也跟了过来。在农村待了一段时间后,我的身体果真变好了,甚至还胖了两斤,这让我们全家喜出望外,但又出现了新的问题,似乎是之前的感冒限制了我的发挥,身体好了的我开始经常哭,不停哭,这让全家再次郁闷:一直哭,哭出个好歹可怎么办?这是当时我奶经常说的话,就算到了现在,每每提起那段时光,奶奶就会摸摸我的头,冲我笑笑。

  我在两个月的时间里搞得家里民不聊生,直到我两岁那年,父亲过年回家,笑嘻嘻的抱着我跟街坊邻居拜年,但就算过年我也不给面子,突然又哭了起来,我爸没法,只能把我送回家。这时候一粒雪飘到我头上,紧接着就是漫天大雪,我爸加快脚步,生怕给我冻坏了,但我的笑声使他停了下来。据当事人,也就是我爸说,刚满两岁的我,掏出自己两双嫩嫩的小手胡乱抓着,粉红色的小嘴张开咯咯笑着,声音和我哭的时候一样大,他看到这一幕眼泪唰唰的就掉了下来,一直到奶奶唤他,我爸才抹了抹泪抱着我回家了。从那天起,每逢下雪天,不管我哭的多欢,每次一看到雪我就转哭为笑,我一笑,全家就笑。就因为这个,我爸还特意给我改了名,叫:刘笑雪,后来觉得笑这个字不太好,取了谐音,“潇”。

  许多年之后,我回到西安,开始上小学。当时正逢1997年的亚洲经济危机,家里的光景有些惨淡。无奈,我妈只能外出工作,也就没有时间照顾我了,送我上了一所寄宿初中。这初中在距离西安遥远的郊区,生活条件很不便利。爸妈反复安慰我,并说以后会给我买一台电脑这才打消了我的顾虑。

  那是一所非常老旧的中学,由于处在郊区,人龙混杂,学校里甚至养了些农村才有的家禽。入学测验我自我感觉不错,被分到了一班。我在进入教室前犹豫了一会,还是走了进去,出乎我的意料,这间教室里的学生并没有我在农村看到的那些脏小孩的样子。我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了。在入学介绍上,我自豪的介绍了我的名字,但没有得到我预期的反响。当我回到座位上,新认识的同桌王明跟我说:

  “我没见过男生名字里有‘雪’字的。”

  我没有理他,因为我知道我名字的意义。

  在我走神的时候,她走了上去,并开始介绍自己。

  “大家好,我叫刘雪,我是来自……”

  这个仅和我名字一字之差的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她在讲台上慢条斯理的介绍着自己,整个人亭亭玉立。

  王明打趣道:

  “你俩名字挺像呀。”

  “嗯。”

  那是我第一次被一个人吸引,对她的名字也颇有兴趣。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和她成为朋友。课下时间,我经常找时间和她搭话,并表现出对她名字很有兴趣的样子,一来二去,也就熟了起来。那时的我,稚嫩的外表下有个单纯的心灵,对于我和她的距离并没有注意,再加上我学习不错,跑步也好,班长是我铁哥们,所以班里的流言蜚语也就很少。那时的我,仗着青春无敌,经常做些捣乱的事,比如跑到偷跑到菜地里偷大白菜吃,半夜和同学一块去“鬼屋”许许多多。直到那次晚上我们在垃圾箱里翻到了一盒烟,我打开看,里面还剩一根。我叫醒王明和宿舍的其他人,半夜偷偷溜出宿舍,借着偷拿出来的火柴,把烟点上。我们学着白天看到的男老师抽烟时那帅气的样子,我先做表率,装模作样吸了一口,发现这玩意又呛又辣嗓子,愤怒的我索性之下随手把烟扔了出去,这一扔竟扔到了兔舍上面,转眼之间刚换上的干草便烧了起来,我愣在那里,正反应过来想灭火时,火已经大了起来,我们只能踉跄着跑回了宿舍。整整一晚上,我无法无眠,就算同楼层的学生都出去看热闹,我也直直的躺在床上,大气不敢喘一下。

  第二天上课,去教室的路上我低着头生怕别人看见我因一夜未睡重重的黑眼圈,我忐忑的走进教室,生怕别人注意到我,但之后发现,全班女生都围在了刘雪的座位上,人堆里传来刘雪的啜泣声。我心里稍稍好受了些,一屁股坐在了位置上,用肘碰了碰我的同桌,问这是咋回事。

  据王明所说,昨晚上兔舍烧死的那两只兔子,是刘雪托家里带过来的,说是从小养到大,就算上学也得带过来。而昨天下午,刘雪刚给兔子窝换上新稻草,晚上就发生了这事。

  听完这些,我的脑子瞬间空了,刘雪那小声的哭泣开始刺痛我。

  这件事我至今无法忘怀,那时的我也不知道做什么才能弥补她,听到她哭,我只感到恐惧。从那时起,我开始把主要的精力放到了学习上,停止了那些捣乱活动,而我和刘雪的关系也渐渐疏远,直到那年秋天。

  那年我姥爷去世,我从学校请假回了家,在看到姥爷在灵堂正中的黑白照片时,我积攒了一路的情绪终于释放了出来,那是我记事以来哭的最狠的一次,严重到哭出了肺炎。刚开始,家里因为姥爷的丧事,以为只是普通的感冒咳嗽,吃吃药就好了,但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个周,打针吃药都没有好转,村医生无奈的摇摇头,让我们赶快去大医院看看。我爸带着我做了一夜火车,回到了西安,把我送进了一所大医院。我爸每逢说到这里,总是有些后怕,但我那时却没什么感觉,在看到医生拿着一个X光片指指点点,说严重下去的话就要手术了。我那时候在电视上看到过手术这个词,在我躺在床上被推往病房的时候,我说:

  “我是不是要做手术呀,记得到时候多给我打麻药。”

  在医院的第一晚我是在在病房外度过的,隐隐约约记得后半夜被二舅和妈妈被推进病房,而父亲则在不远处的柜台同医生讨论。

  医生建议保守治疗,严重了再做手术。整天的化疗和吃药,手上还要绑着点滴,干什么都很麻烦。渐渐地,我的病好了,出院之后在家休养了一个周后,我再次来到了学校。我站在讲台上,想刚入学时一样,我大声宣告了我的归来,只是和上次不一样的是,刘雪笑的很灿烂。

  回来后,老师进行了换位,而我和刘雪成了前后桌,这让我有些高兴。不知何时起,我那时对刘雪深深地愧疚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每次见到她心里的高兴。老师开始在放学之后帮我补课,我也竭尽所能去学习,但始终感到力不从心。虽然老师不断鼓励我,我仍感到自己的学习能力大不如前。

  有一次放学,我照例待在教室补习功课,数学的坐标轴让我焦头烂额。这时候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看到刘雪在座位上。

  “你有什么不会的我可以教你。”就这样,刘雪开始在课余时间帮助我复习,我颓废的精神也在她的细心讲解下振奋了起来,期末考试,我再次进入到年级前十,那一刻,我的自信全部回来了。而我没注意到,在名次表的后面,印上了刘雪的名字。

  她的笑,再次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临近放假,一场大雪让放假的气氛达到了极致,我带着班里的学生在操场上打雪仗,甚至还差点打起来。第二天早课,我坐在位置上听讲解试卷,班主任就带来消息,说让我马上回家,原因是父母怕晚了大雪封路就回不去了。在这之前,班里的同学早就回去了大半,剩下的大多是男生,女的只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刘雪。我摆了摆手,当做是对大家的告别,我没有注意刘雪的表情。

  那年的雪下的很大,时间也很长,我常玩雪,干着出门湿着回家,写完作业了就开始用新买的电脑打游戏上网,在网上,我第一次见识到了BJ、深圳、上海、香港的繁华,我对这屏幕里远方的世界着了迷,第一次在心里有了目标。

  寒假后,再次迎来了开学,我走进教室,却发现刘雪的座位空空如也。

  “刘雪因为大雪回不去家,郁闷了好一阵,之后就感冒咳嗽起来,校医开了些药怎么吃也不好,说有可能是肺炎,前几天刚被接回去。”

  这是当时因为大雪没回得去家的一个同学说的。听到是肺炎我松了口气,这点小病治治就好了,没什么的。

  整个初三,我都没能见到刘雪,学校里也没有她的消息,我开始惴惴不安,但整个学校里没有人直到刘雪的下落,伴随着寒暑假和整个初三学年,她的样子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淡。接着就是初四,中考来临,老师和学校反复强调,我也开始朝目标全力冲刺。这个时候,刘雪回来了。

  一年不见,她瘦了很多,眼眶有些陷了进去,头发也剪短了。她站在讲台上,让我想起刚入学时她的样子,截然不同。她没有做自我介绍,也没有解释,旁边的班主任充当了她的嘴巴。

  “同学们,刘雪同学去年因为一些特殊情况没能来上学,现在她重新回到了我们班级,和我们一起准备中考,大家一定要多多帮助。”

  话说完,刘雪点了点头,几个当初和她要好的女同学也热情的围了上去,班里的同学也响应老师的号召对她嘘寒问暖。我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心里毫无波澜,我没有响应老师的号召,默默地做着手中的习题,但脑子里却不断闪过之前她的那张笑脸,我无法把这两者结合到一起,我断定,面前的刘雪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个刘雪了。

  不出我所料,同学间那短暂的热情很快消散,在每天不断地考试冲刷下,刘雪缺课的短板越来越明显,整个班级当时忙作一团,老师也时而对刘雪的成绩表示惋惜,说初一她的成绩还是很好地,直到初二下学期,成绩就一落千丈,直到她因为养病请了一年的假。这是我在办公室帮忙听到的谈话,我脑海里飞快的将我病好刚回来她给我补习的事情联系到了一起,一种深深地自责侵入了我的内心,我开始有意关注刘雪的消息,才知道那次生病,因为大雪封路拖延了两个月,差一点就使她没撑过来,虽然之后终于治好了,但身体因为化疗和吃各种药变得很虚弱,只能在家养病,而这一养就是大半年,直到初四才回来。

  我开始经常拿出时间来给她补习。她对我突兀的到来并没有什么反应,她还是和过去一样,很少笑,偶尔脸上会有一抹淡淡的红晕。我们和往常一样,聊着天,她说这一年的经历,我说我在网上的发现。

  “那些城市是什么样子?”

  我刚想说那里的楼比西安这样的城市高一倍,多一倍,突然想到刘雪家是在农村的,就算这次看病第一次进入了城市,治好了病也得马上回去。

  刘雪说过,她几次想跑出医院,看看每天病房窗外的景色。

  我开始运用我所看过的书再加上我的文学功底,一点点的描述给她听。

  听着我的描述,她的侧过去嘴角亮起一抹笑,我停住了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你脸红了!”刘雪的那抹微笑变为大笑,我惊恐的摸了摸脸,急忙否认。

  她脸上的笑沉了下去,她又侧过脸,小声说着:

  “我知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当时的我并没有多想,连忙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夜晚,当我斜倚着栏杆吹着凉风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刘雪的那句话,恐惧和愤怒一起涌上心头,但很快恐惧就被愤怒占据,我的手紧紧抓着墙壁,凉风吹在我汗湿的后背上。

  第二天,我没有搭理刘雪,她也没有找我,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才过来说我今天有点不对劲,一句话也不说。我给她扔下一句不舒服就走开了。

  那时候的我,心里总盼望着刘雪能过来主动找我,但她没有。就这样,直到暑假回来,我们的关系再次平淡,而我也决定必须考到一所一流高中,去好好见识下大都市。那半年,刘雪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我努力不去注意她,努力的去做题、复习,靠这些东西去努力忘记她。我时常心不在焉,脑海里出现的刘雪的笑,会被我用一摞厚厚的试卷盖去,终于到了中考那天。

  那一天,我斗志昂扬进入到了中考会场,在进行语文考试的最后的作文时,我愣住了。

  “你最难忘的笑容”,在你的生命里有许许多多……

  我的脑子里浮现出刘雪听我讲述大城市的笑,我大病归来刘雪的笑……我努力不去想她,想试试其他素材,但都一一失败,我只能硬着头皮写完。停笔之后我忍住不去看,我已经忘了刚才有没有写刘雪的名字,就算有,我也不想看了。

  之后的几轮考试,我不断想着未来去大城市上学的日子,激励着自己,才靠自己扎实的课本知识完成了一项项考试。

  高考志愿,我填了深圳的一所高中,信心满满的我确信自己会成功。果不其然,成绩下来,比分数线还高了二十分,我高兴地在教室中欢呼。兴奋之余,我竟然跑到了刘雪的面前,问她考的怎么样。

  她没有抬头看我,平静的说了声:

  “挺好的。”

  我心有余悸的回到座位,害怕再看到刘雪抬起头那扬起的嘴角,心里莫名的惆怅。

  度过了初中的最后几天,我们全班都相拥而泣,约定来年再见。那天我不知道刘雪哭没哭,只觉得一个声音很像她。回到宿舍收拾行李的时候,我们的班的一个男生走了过来,递给我了一张纸。

  “刘雪给你的。”

  我把其他人的起哄抛在脑后,小心的打开叠的很小的信纸,上面写着:

  你不必为过去的事情自责,我是自愿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忽冷忽热,我感谢你在我刚回来这年帮我补习,我看出了你的不在意,抱歉我之前对你抱有幻想,这些都已经成了过去。

  再会刘潇雪

  我把纸揣进布兜,跑回了教室,却发现教室已经锁上了门。我心里盘算着等明天早晨我在校门口一定堵见到她。我回到宿舍,那个送信来的同学告诉我,她已经走了,信是她朋友给我的。我愣住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早上醒来,我跑到校门口,在人群里找到了刘雪的好友,在一顿追问之下,她狠狠瞪了我一眼,告诉了我她家的住址,还补上了一句话。

  “她对你很失望。”

  这句话给了我当头一棒,这时候我才发现,我忘不了她了。

  刘雪的家和我爷爷家中间只隔了一条河,这让我很意外,于是我借口看爷爷奶奶回到了这所儿时住的房子。一放下行李我就把地址誊抄在信纸上,开始绞尽脑汁的写出词汇,但什么也写不出,平日的文学功底现在一点也用不出来。突然,中考那天写的作文清晰地在记忆里显示出来,我顾不得感叹,只一笔一划的把文字写了上去,然后出门把信投入了邮筒里。

  过了几天,大雪如约而至,那儿时的雪景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我经常看着窗户外,等待着回信,或等待着她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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