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霍格沃茨的学生们惊讶地发现,笼罩在斯莱特林王子汤姆·里德尔周身的那层令人敬畏的冰冷疏离感,似乎……柔和了一些?当然,他依旧是那个完美的、强大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存在,但一些细微的变化,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隐秘的涟漪。
冬日的清晨,寒气像无形的细针,钻进霍格沃茨厚重的石墙缝隙。礼堂里弥漫着烤面包、煎培根和热可可的浓郁香气,驱散了些许寒意,但斯莱特林长桌首位的氛围,依旧带着一种惯常的、令人屏息的低气压。汤姆·里德尔端坐着,背脊挺直如松,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柄银勺,姿态无可挑剔地搅动着面前的黑咖啡。深灰色的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他周身散发的气息,依旧是那种沉淀下来的、令人不敢轻易靠近的冰冷与完美。
然而,当那个冒失的一年级赫奇帕奇男孩,像一颗发射失误的炮弹,尖叫着“对不起!对不起!”一头撞翻了埃弗里小心翼翼捧在胸前的一摞泛黄羊皮纸时,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该死的小杂种!”埃弗里英俊的脸瞬间扭曲,魔杖几乎在瞬间就指向了那个吓得魂飞魄散、跌坐在地的小獾。羊皮纸散落一地,有几张甚至飘到了旁边格兰芬多长桌的脚边。整个礼堂的喧嚣都停滞了一瞬,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看热闹的兴奋和一丝对那个倒霉小獾的同情——惹怒里德尔核心圈,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就在埃弗里的恶咒即将脱口而出的刹那——
“埃弗里。”
一个声音响起,不高,却像冰锥刺破了凝滞的空气。汤姆·里德尔不知何时已放下了银勺。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看埃弗里,那双深灰色的眼眸平静地落在了那个抖得像秋天最后一片叶子的小獾身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预想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然而,预想中的冰冷怒斥或无声的惩罚并未降临。汤姆只是抬了抬手指,动作优雅得如同指挥一场无声的交响乐。无声的魔力流淌,散落各处的羊皮纸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瞬间整齐地叠好,飞回了埃弗里僵硬的怀中。
“不必惊慌。”汤姆的声音响起,不再是惯常的冰冷无波,而是……一种奇异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放缓的、近乎温和的调子。他的目光依旧落在那小獾身上,深灰色的眼底,风暴似乎被强行压平,只余下一种近乎……包容的平静?“下次注意脚下。”他甚至对着那个呆若木鸡的小獾,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礼堂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赫奇帕奇的级长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埃弗里脸上的暴怒瞬间化为错愕和难以置信,他抱着失而复得的羊皮纸,像捧着一堆烫手的炭火,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个小獾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结结巴巴地喊了句“谢、谢谢里德尔学长!”,然后兔子般飞快地窜回了赫奇帕奇长桌,一头扎进同伴的怀里,仿佛刚从巨怪爪下逃生。
汤姆没有再说话,重新端起咖啡杯,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片微不足道的尘埃。他优雅地啜饮了一口,深灰色的眼眸低垂,无人能窥见那平静表象下,一丝极力压抑的、对这场闹剧的厌烦,以及对埃弗里失控的冰冷不满。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险些破坏……
几天后,魔咒课教室外的走廊。午后的阳光斜斜穿过高窗,在冰冷的石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自由练习时间结束,人潮涌动。两个斯莱特林的低年级生,为了争抢一个能释放出更稳定光芒的练习用魔法傀儡,在走廊拐角推搡起来。其中一个,仗着父亲是魔法部某个司的副司长,脸上带着骄横,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魔杖尖已经亮起了恶咒的光芒,直指另一个脸色涨红、明显处于弱势的男孩。
“够了!”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争执双方的几步之外,无声无息。汤姆·里德尔站在那里,黑袍的下摆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他深灰色的眼眸淡淡扫过剑拔弩张的两人,那目光既不严厉,也不愤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瞬间让举着魔杖的男孩僵在原地,咒语的光芒也像被掐灭的蜡烛般消失了。
“霍格沃茨的走廊,”汤姆的声音不高,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围观学生的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叹息的平静,“不是斗殴场。”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片刻,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看清他们灵魂里的那点龌龊。“魔法的力量,”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微妙的、仿佛导师般的引导意味,“应用于精进自身,而非欺凌同窗。”没有疾言厉色,没有偏袒,只有一种基于“规则”本身的、不容置疑的裁定。
“费尔奇先生那里,奖品陈列室似乎需要一些额外的清洁。”他平静地宣判了结果,目光转向角落里的某个画像,仿佛在确认什么。“现在就去。”
骄横的男孩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想辩解什么,却在汤姆那平静无波的目光下彻底哑火。另一个男孩则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丝感激(?)看向汤姆。两人在绝对的威压和这份看似“公正”的裁决下,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斯莱特林的学生们交换着困惑的眼神。里德尔大人……什么时候开始管这种低年级的破事了?还……这么讲道理?
关于西奥多·诺特的消息,如同阴云般在霍格沃茨某些敏锐的圈子里流传。他彻底疯了。有人看见他在天文塔顶对着月亮嘶吼洛特斯·怀特的名字;有人听见他在空荡荡的盥洗室里对着墙壁哭泣;他甚至在某次魔药课上,将弗洛伯毛虫黏液当成了月长石粉末,差点引发了一场将半个教室都粘在一起的灾难。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等待着——等待着里德尔核心圈一贯冷酷的“净化”降临。
在一间用于级长会议的小休息室里(厚重的橡木门并未完全关严),气氛凝重。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映照着几张年轻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阴沉面孔。穆尔塞伯的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兴奋,刻意压低了,却足以让门外偶尔经过的人听清:“……方案C的执行已经准备就绪,就在今晚。诺特那个废物,留着也是……”
“穆尔塞伯。”
汤姆·里德尔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穆尔塞伯。他坐在壁炉旁最宽大的扶手椅里,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一半明亮,一半陷入深邃的阴影。他手中把玩着一枚古老的银西可,动作缓慢而优雅。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包括门外那个仿佛只是路过、却恰好停驻在阴影里的纤细身影——洛特斯·怀特。
汤姆抬起眼,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门缝外的阴影,随即又落回手中旋转的银币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安静的休息室里清晰地回荡:
“西奥多·诺特级长,”他刻意加重了“级长”这个称呼,带着一种微妙的、近乎悲悯的叹息。这叹息声的拿捏极其精准,仿佛真的在为一位陨落的同袍惋惜。“为我们学院服务多年,尽职尽责。”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火光在他深灰色的眼眸里跳动。“如今……他显然是病了。病得很重。”
马尔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穆尔塞伯脸上的兴奋瞬间僵住,化为错愕。
“毁灭,”汤姆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近乎悲天悯人的沉重,每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门里门外听众的心上,“并非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也是……最无益的方式。”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那个“恰好”路过的身影上。“给他一个机会。联系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送他……去接受治疗。”
死寂。
休息室内的核心圈成员们面面相觑,震惊几乎写在脸上。门外的阴影里,洛特斯的手指猛地攥紧了怀中厚重的魔法史课本,指节泛白。蓝莲的微光在她意识深处冰冷地闪烁,清晰地映照出汤姆·里德尔说出这番话时,灵魂深处那冰冷精密的算计——西奥多活着,是一个完美的工具,一个证明他“改变”的活广告,一个可以随时拿捏的警示牌。那份“悲悯”的叹息,是演技的巅峰之作,毫无温度。
汤姆没有理会室内的死寂和错愕。他重新垂下眼眸,专注地看着手中旋转的银币,仿佛刚才只是下达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指令。只有那枚银币在他指尖旋转的速度,快了一丝。
洛特斯·怀特的生活中,那个令人窒息的身影不再强势地侵入。但他并未消失。
在有求必应屋变出的、温暖如春的魔法温室里,洛特斯正弯腰,小心翼翼地给一株叶片如同月光般流淌着银辉的月光草松土。这是她最喜爱的植物之一,安静,神秘,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泥土和奇异花香的气息。
她专注地工作着,蓝灰色的眼眸里映着月光草柔和的光晕。然而,她敏锐地感觉到了一道目光。不是那种充满压迫性的、令人汗毛倒竖的凝视,而是一种……安静的、仿佛隔着一段距离的观察。
她动作未停,只是眼角的余光,极其自然地扫过温室门口那片巨大的、叶片肥厚的龙血藤阴影。
他站在那里。汤姆·里德尔。
他没有像过去那样带着掌控一切的姿态走近,只是倚在门框边,身影半掩在浓绿的藤蔓之后。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校袍,双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目光似乎落在她手中的月光草上,又似乎落在她低垂的颈项上。午后的阳光穿过透明的穹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周身的气息是收敛的,甚至是……温和的?没有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像一头暂时收敛了爪牙、在远处安静观察的猛兽。
洛特斯没有抬头,也没有惊慌。她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用一把小巧的银铲轻轻梳理着月光草根部的泥土。她的呼吸平稳,心跳也没有加速。蓝莲的微光平稳地运行着,清晰地映照出他那份“温和”表象下,那如同深海般潜藏的、等待时机的耐心,以及那份从未熄灭的、要将她彻底纳入掌控的核心渴望。
他站了很久,久到阳光的角度都偏移了几分。直到洛特斯完成松土,直起身,拿起一旁的水壶,准备给另一边的蓝色鸢尾浇水时,他似乎才动了动。
洛特斯仿佛不经意地抬起了头,目光终于与藤蔓阴影中的那双深灰色眼眸撞在了一起。
没有风暴,没有掠夺,也没有刻意营造的温柔。汤姆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那眼神里,不再是令人恐惧的占有欲,而是……一种奇异的平静,带着一丝刻意练习过的、恰到好处的……疲惫?甚至,在那平静的深处,洛特斯似乎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被她命名为“歉意”的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漾开微弱的涟漪,随即消失无踪。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靠近。在洛特斯平静无波的注视下,他再次微微颔首,然后转过身,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温室门外走廊的阴影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洛特斯握着水壶的手,指节微微用力。蓝莲在她意识深处无声地旋转,冰冷地映照着刚才那短暂交汇中的每一个细节——那刻意的点头,那练习过的疲惫,那稍纵即逝的“歉意”……都是最高明的伪装,是覆盖在捕兽夹上的柔软苔藓。她知道他在演戏,演一场名为“善良”和“改变”的大戏,只为了一个最终的目的——让她心甘情愿地走进他精心布置的牢笼。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蓝灰色眼眸深处那片冰封的冷静。水壶倾斜,清澈的水流温柔地浇灌在深蓝色的鸢尾花瓣上。她像个最称职的观众,配合着他的演出,维持着那份被“伤害”后的疏离与沉默,等待着……等待着
他精心构筑的假象崩塌的那一刻。
等待着那个足以刺穿他灵魂裂痕的机会降临。
这场无声的博弈,在冬日温室的暖意花香里,弥漫着比黑湖寒夜更加刺骨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