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清晨,谢叔凝的马车准时到商行,他还没迈出脚下车,就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拦住。
“谢东家,且慢。”
魏公公不知何时来的,此刻站在车下仰着一张大脸对谢叔凝讨好地笑。
他抖了抖衣袖,掏出一块令牌,晃了晃,
“夫人对你献上的珍珠衣很满意,还要召你入宫,亲自给你赏赐。”
谢叔凝心下狂喜,表面却诚惶诚恐。
他赶忙下车,对着魏公公卑躬屈膝,悄悄塞了把钱给他,然后假装害怕地问:
“公公可否告知,夫人到底召见我有什么事?我只是个粗鄙商人,不懂宫中规矩,即便冒犯了夫人,也实属无意。”
魏公公藏在衣袖里的手掂着银钱,表面笑呵呵,
“无事无事,当真是要赏赐你,还要给你一桩好买卖。你快快随我走吧。”
于是谢叔凝踏上宫里的马车,被魏公公带走了。
马车扬长而去,尘土飞扬中可怜的小七欲哭无泪,在他单纯的内心里坚持认为,谢哥此番一去必然不复返,可怜三爷远在外地还不知道此事。
魏公公给谢叔凝简单介绍了宫里的情况。林夫人是陛下在中秋家宴上相中的领舞,虽然出身教坊女优,但陛下十分宠爱她,已经令礼部拟封淑怡,在册封正式下来之前众人暂且称她为夫人。魏公公原先在陛下身边应差,只因为那天是他守的夜,陛下直接升他为流光苑主管,伺候林夫人。林夫人没有侍从亲信,就将他当做自己人培养,大小事务都仰仗他,故而他最近有些洋洋得意。
谢叔凝只觉得不可思议,就因为舞女的裙摆反射出的珠光就将她纳入后宫,这皇帝到底是猎奇还是滥情?想到上一世的皇帝俨然一副慈父明君的模样,年轻时竟然也如此风流。
“到了。”
魏公公先下车,与门口的宫女嘀咕了几句才招呼谢叔凝下来。
他拉着谢叔凝快速地走进一扇小门,然后把他藏在一间小厢房里,
“按理说你是不能进宫的,但夫人看得起你特意召见你。你就在此处不要乱跑,一会儿会有人带你去拜见夫人。”
说罢,魏公公离开了厢房。
不乱跑是不可能的,谢叔凝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监视就偷偷溜了出来,在这个小院子逛了两圈。看样子这里是林夫人的流光苑后院,两排低矮的厢房全是给宫女侍从住的,刚才进来的那扇门也是给她们出入的。偶尔走过两个宫女,行色匆匆,根本没注意到这里有个人。
突然,通往前院的路上出现了三个衣服打扮不凡的宫女,目标明确地朝谢叔凝所在厢房走去,谢叔凝赶紧翻窗进去,以免被发现自己乱跑。
外面有人扣门,他从容不迫地将门打开。
“你就是江北商行的东家?”
为首的中年妇人一脸严肃地问。
“不敢当,小的替朱三爷办事,算个管事的。”
“我到听说,朱三爷认你做义子,有意培养你。”
中年妇人上下打量他一番,继续严肃地说:
“我不管你是东家还是管事,一会儿见了夫人都要称自己是商行主人。夫人有事派你做,是你们的福气,事情办好了日后还用你,你们也算半个皇商。”
“是是是。”谢叔凝连连应下,喜笑颜开,“小的多谢夫人抬举,必然不负所望。”
另一个大宫女递给他一套宦官衣服,吩咐道:
“穿好了跟我们走,不要多嘴也不要乱看。”
不多时,三个宫女带着谢叔凝往前院走去,谢叔凝老老实实地低头跟在后头,这次没有东张西望。
殊不知,远处重妆楼上的人注视着流光苑里的一草一木。
“公主,您看什么呢?”淄衣给姬同安倒了杯茶,顺便拉她坐下来歇一会儿。
“我在看林夫人的院子。”姬同安倒也坦诚,“中秋节之后爹爹谁宫里也不去,就去林夫人那里。今天阿娘派人请爹爹一起用午膳,爹爹却说忙,不来了。我到要看看,是真忙还是不想来。”
“那咱们等中午再来看嘛,何必现在就爬上楼来。这么大的风,小心吹坏了身子。”淄衣忧心地给姬同安披上件厚衣服。
姬同安突然想到什么,朝淄衣说道: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林夫人不是靠那件裙子邀宠吗,我让你去尚衣局要珠光锦要到没有?”
“我也想和您说这件事呢,”淄衣答复道,“不知道是什么奇珍异宝,好多人都去尚衣局要,结果徐尚衣说没有了,谁都要不到。原先送了三匹进宫,晚上看料子不清楚,以为是什么普通衣料,拿出一匹给领舞做内衬,剩余两匹裁得零碎,搭在彩绸里做布花,全都不能用了。我想问问您,当真喜欢?要不我下午出一趟宫,去那个什么江北商行看看?”
“那你就快点去看看,现在就去,她们肯定也派人去过了。但千万别暴露身份。”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见惯好物的姬同安。她万不能接受世上还有她得不到的东西。
在她的催促下,淄衣拿上出宫令牌就离开了,换了两个小宫女上楼陪公主。
小宫女给公主整理妆发,忍不住说道:
“公主,林夫人有的可不止珠光锦,我听人说她有一件珍珠衣,穿上就像鲛人美女一般闪闪发光。”
“珍珠衣?”姬同安垂眉,“好阔气的手笔。”
“她哪里阔气,在大长公主府跳舞哪里挣得到这些,还不是……”
另一个小宫女嘴快,说到关键处被同伴阻止了。
“还不是什么?”姬同安已经听到了自然不会放过。她一瞪眼,两个小宫女就全招了。
“林夫人身边的魏公公喝醉酒自己说的,夫人差他去江北商行买珠光锦,店里没有了,就用珍珠衣赔罪。魏公公还说,夫人还想让商行东家替她采买新奇好物,好帮她留住陛下。”
姬同安漂亮的眸子暗淡下来,双手攥紧,不再说话。
那日打发走陇川郡王,她见阿娘脸色很不好,午膳都没吃就睡下了,过去这些天整个人还是常常发呆发脾气。虽然大人长辈老说她还是个孩子,但情爱与伤心的滋味她也深有感受,看着心爱的人与别人你侬我侬,那种心酸能叫人喜怒无常,也能叫人郁郁寡欢。
“珍珠……”她念出这两个字,计上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