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同安的马车顺利出宫,此行除了淄衣和严公公再无其余人陪同,所以低调了许多。
她从出了宫门就一直盯着车外,似乎在找什么。
驾车的严公公从看到公主掀帘子那一刻就感到不妙,一路上提心吊胆,似乎在等待什么宣判。
“停一下。”公主突然喊停。
严公公哭丧着脸,不情不愿地把马车停到路边。
这里是交叉路口,四方交汇,一直朝前走是城门,左转是张国公府,右转是秦王府,掉头穿过小巷子是龄阳大长公主别院。
严公公其实早就猜到去行宫不过缓兵之策,公主一定要把自己带上也是为了当挡箭牌。就是不知道这次公主想要往哪家去。
“严公公,掉头。”
严公公心里一阵拔凉——公主选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选择。
龄阳大长公主别院里住的并不是大长公主,而是大长公主的孙女,芙衡郡主。正如陛下将公主当成唯一的掌上明珠宠爱一样,龄阳大长公主也把唯一的孙女宠得无法无天,表姐妹二人但凡待在一起指定要上房揭瓦,偏偏没人管得住她们。严公公想到过往种种,就觉得生活无趣,宁可告老还乡也不想伺候这两个混世魔王。
“公主,不如咱去还是去秦王殿下那儿吧?”
严公公想做最后的努力。
谁知姬同安一脸神秘,
“你只管掉头,到了巷子口将我放下,你仍旧带着淄衣去行宫,就称我感染风寒不便见人,随便把淄衣安置在哪里就行。”
淄衣自己都没想到公主这次玩儿这么大,惊呼,
“什么?我假扮您?”
姬同安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松
“不必担心,表姐和我早就商量好了,你做好你的事就行。”
淄衣已经惊得说不出话,与严公公绝望对视。
芙衡郡主已经带人在小巷口等候,看到姬同安探出来的脑袋,立马激动地与她招手,
“这里这里——”
表姐妹二人碰头就像大鹅扑翅一样,咋咋呼呼蹦蹦跳跳,全无端庄公主、贤惠郡主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傻小姐跑上街了。
芙衡郡主抽空吩咐淄衣,
“淄衣你快把衣服换上,和严公公快点出城。你们放心,同安交给我定不叫她有事。”
严公公哭丧着脸,由着两个小主子折腾,已经想好事后如何向陛下娘娘请罪。
催走了严公公,芙衡拉着姬同安的手转身进巷子,这条巷子上住的都是龄阳大长公主府的奴仆,所以不必担心被外人看到。
“一会儿咱们换好衣服,去我祖母府里转一圈,再去同享表哥那里。如此一来,陛下娘娘叫就算问起来,也有我祖母打掩护。”
姬同安有些不安,
“可是要怎么瞒着哥哥?去他府上他怎会不知……”
“啧,你怕什么,”芙蘅信誓旦旦,“我让你姐夫把你哥哥支走了,你回去撞不见他的,至于王府仆从,吓唬两句就好了。”
姬同安想了想,还是好奇心占了上分,
“好,我都听表姐的。”
芙蘅在作威作福这方面确实天赋异禀,大长公主府连同秦王府的仆从都被她胁迫得服服帖帖,再三保证不会透露半字,二人就这样顺利“潜入”王府。
“就是这个院子。”芙蘅走到一间庭院前停止脚步,将姬同安往门口推了推,眼睛亮晶晶地好不期待,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今天错过了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吧。”
姬同安紧张地抬不起腿,烟眉蹙起,朱唇亲启,长长的深呼吸,软润的肩头微微颤抖,胸脯也不自然地起伏。她看看院门轻掩,再看看芙蘅眼神催促,局促地快哭出来了。
“去啊。”芙蘅做出口型。
“我怕……”姬同安紧张地说不出话,眉头拧成一个结,十根手指恨不得绞断。
就在芙蘅恨铁不成钢地推她时,院门好巧不巧打开了。
“同……公主,郡主。”
推门出来的男人脸上闪过吃惊,结结巴巴差点叫出姬同安的名字,好在他改口及时,行礼也流畅得体。
他抬起头,一瞬间的惊讶已经平复,取而代之的是和煦内敛的笑容。长身玉立,衣袂翩翩,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就像高山送和风,旷野逐牧鹿。
此人就是琅琊王氏大公子,王洛鸰、字昭雪。他的祖父是秦王的老师,父亲是参知政事领大学士,姐姐是长通郡王妃,自幼经常进出皇宫和秦王府,与姬同安算一起长大。小时候二人两小无猜很是亲昵,长大了男女有别就生疏起来。加上他年纪大了不好再随便进后宫,与姬同安就更少见面。
姬同安顶着这样温柔的笑容,羞涩地埋下头,娇滴滴地唤道:
“王哥哥,你要出门吗?”
“在下要去赴故人之约。”
姬同安眼里瞬间涌起不可掩饰地失落,默默让出路。
但芙蘅不干了,立马把退半步的姬同安推上去,帮她说话,
“同安难得来一次,表哥不在,我也有事要做,昭雪既然住在秦王府,怎么也该帮忙照顾一下。什么赴约不赴约,并不耽误你多久,你们进去坐坐吧。”
接着,她不由分说地将二人推进院子,顺手关上门,得意地拍拍手。
莫名其妙被推回院子的王洛鸰很是尴尬,神色也不自然,默默后退几步与姬同安拉开距离。他原地转了两圈,想到该给公主倒茶,偏偏院子里的茶壶空了,于是他不得不进屋找水壶。
姬同安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也无所适从,于是亦步亦趋跟进屋。王洛鸰经常借宿秦王府,所以这间屋子堆满他的东西,茶几上散落的诗集,长案上铺开的画卷,地上随意堆放的书卷,无处不透露着居住之人文墨从容的性格。姬同安随手拿起一幅字帖,上面的墨迹还未干,力透纸背的字和人一样端方谦和。
“随……随便抄写。”王洛鸰一边谦虚,一边悄悄把自己堆得乱糟糟的书架帘子放下来。
姬同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忍不住笑了。她一笑,王洛鸰也跟着笑,稍微带着点傻气,好在二人之间气氛轻松了不少。
“王哥哥还喜欢抚琴吗?”姬同安指着一本被翻旧的琴谱随口问道。
王洛鸰原本和煦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眼神也暗淡不少,似乎自嘲般苦笑,
“不了,随便翻翻。”
姬同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并不知道哪里说错了。她记得王哥哥小时候弹琴很厉害,厉害到哥哥都自愧不如,阿娘每次激励她练琵琶都说等她练出模样来就在中秋节家宴上与王哥哥合奏献艺。只是王哥哥长大得太快,姬同安能熟练弹奏曲子时他已经不方便进宫了,中秋家宴也分男女席不能见面。
“王哥哥,你要见哪位故人?我还是不打扰你了。”
姬同安明明不想走,可是看王洛鸰不舒服的脸色,内心立马退缩了。或许今天不是个好时机吧,她心想。
但是就在她转身要离开时,王洛鸰却喊住她。
“同安,你今日来有何事?”
姬同安不敢回头,闷闷地说:
“我……我来看看哥哥。”
“殿下被薛郡马叫走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姬同安心里咯噔一下,原来他都知道。
“嗯。”姬同安还是不转身,头埋得更低。
王洛鸰鼓足勇气向前一步,与姬同安仅有半臂之距,整个人的影子将姬同安覆盖,高出两头的个子好像将人圈在自己身下。他低下头,呼吸声清晰的在姬同安头顶吹拂。他嗓音低沉,情绪极力收敛,
“同安,我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