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安,我要怎么做?”
姬同安心头的某根弦被拨动了。
“什么?”她颤抖着嗓音。
背后之人沉默了许久,就像没听见她的回应一般。
二人的呼吸成了整个房间唯一的声音,阴差阳错交织在一起,一急一缓,一轻一重,带着彼此的试探,一点点揉碎在双方心底。
突然,姬同安重新坠入光明,头顶的压迫感也消失了。
王洛鸰的声音似乎离她很远,
“没什么……”
他又一次苦笑,
“你要快快长大,不可再任性。今天偷偷跑过来的吧,就不怕陛下和娘娘责怪你?”
姬同安全身止不住颤抖,说不清是生气多一点还是失望多一点。她稍稍侧头,余光瞥见王洛鸰疏远地倚在长案边,看不清表情。
她倔强地点点头,语气也冰冷起来,
“吾兄府上,自可来去自如,何来责怪一说?”
王洛鸰被她噎住了,干笑两声,想要说点别的缓解一下气氛,但姬同安已经大步朝外走去。
她带着一肚子气和一身冰冷的寒气,踹开院门,甚至看都不看芙蘅,一个人径直往前走。
芙蘅不明所以,眼神询问王洛鸰这是怎么了,但王洛鸰就那么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神失色。
“同安,同安,等等我。”芙蘅追赶上去,看清姬同安脸色难看,很有眼力见地没多嘴,陪她出了王府。
姬同安此时已经没心情去龄阳大长公主那里问候,要了一驾马车,只想去行宫与淄衣他们汇合。芙蘅知道她此刻最需要人陪伴,但这里也需要她善后,百般权衡后还是觉得善后更重要,只好让亲从武婢护送公主去澜漪行宫。
这个时间往行宫去,最早也得天黑才能到,姬同安本来赌着气,但看天色越来越晚,终于想到要害怕。
她毕竟还小,去哪儿都被人簇拥着,突然间一个人坐在马车里,车外跟着两个膀圆腰粗的武婢,心里难免犯怵。她很后悔如此冲动,想要掉头回去,可是一看武婢凶神恶煞的脸就开不了口。
最终,她蔫蔫儿地缩回马车里,抱膝缩成一团,委屈巴巴地抹眼泪。越哭越胡思乱想,越胡思乱想越哭,最后是在忍不了,呜呜咽咽地哭出声。
车外赶路的武婢一开始以为是哪儿的风声,后知后觉这声音是从马车里传出来的。二人不懂小女孩细腻的心思,以为是马车太快吓到她了。于是一人提剑用剑鞘敲了敲车门,安慰道:
“公主别哭了,我们快点赶路就能快点到行宫。”
可是一路风声呼呼,一句话传到姬同安耳中就剩下“别哭了”,还是那种语气极其不耐烦的语调。
姬同安心想,果然没自己人在身边,她手无缚鸡之力只能被人欺负,心里更委屈了。她捂住嘴,尽量不发出声音,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胸口都压抑得快碎了。
澜漪行宫外,严公公焦急地等待着。他并不知道公主今晚会不会回来,可他安不下心,只能守在门口。
他从天亮望眼欲穿到天黑,夜黑风高他半个大男人都害怕,真不敢想象公主没个知心人在身边怎么办。
看门的守卫得到的说法一直是严公公在等宫里的女官,心想为了个女官至于巴巴地等到现在吗?他们想要讨好一下这位宫里出来的贵人,给他搬椅子搬桌子,沏茶倒水好不殷勤,可是人家熟视无睹,就在门口来回来回转,比他们还关注周围的情况。
“公公,您回去休息吧,等女官大人到了,我们再去请您。”
严公公却像没听见一般,头都不带回的。
守卫终于受不了了,小声埋怨道:
“宫里人有什么了不起,都是伺候人的奴才。”
另一个心里很是认同,但表面还是阻止同伴发牢骚。
二人正眼神交流,黑漆漆的道路上突然出现驾马车,车后扬起的滚滚尘土可见车有多快。
他们辨认不出谁的马车,还看到车旁有骑马挎刀的人随行,立马警惕地举起佩剑,远远地呵道:
“来者何人?”
两个武婢掏出芙衡郡主的令牌,遥遥出示,但无奈守卫没见过郡主的令牌,还是推上拒鹿将马车拦下,并且命令她们下马检查。
武婢们倒是无所谓,但她们一直挡着守卫不让他们进车内查看。
姬同安本来是哭累了迷迷糊糊睡着了,然后突然被一阵巨大的冲击力撞醒,就听见车外检查的声音。
守卫听起来脾气不好,看武婢不配合,立马拔了剑。
“住手。”姬同安坐不住了,趁打起来之前阻止他们。
此刻严公公也跑到马车旁,一下子认出是公主的声音,立马配合道:
“快快快,把剑收起来。快放行!”
守卫被这个老太监烦了一天,很是不爽,憋着一股气狠狠地瞪两个武婢,然后半推半踢把拒鹿撤了,放他们进门。
严公公等没人看着,才钻进马车,大惊小怪地讲述自己有多担心姬同安。
但姬同安不太领情,
“你们这幅样子,有脑子的人都猜得出来我不在。”
严公公摇摇手,
“不能够,淄衣这丫头可机灵,假扮得有模有样,行宫里的属官一点没发觉。”
姬同安点点头,显然没兴致听他继续说。
严公公也发觉她情绪低落,担忧起来,
“怎么了这是,和郡主玩得不开心?”
姬同安心酸地扯扯嘴角。
她本来不想多说,可是见了严公公心里的委屈再一次翻江倒海,哭干的眼泪也都回来了,蓄在眼眶里打转。
她瘪了瘪嘴,犹豫地看看车窗,严公公立马叫随行的武婢退下,追问:
“您说吧,您还信不过小人?”
听了这话,姬同安“哇”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诉说:
“我听说郡王妃在给他物色人选,还听说他母亲有意撮合他和他表妹,我忍不住,就去见他了。他看着我就像看见洪水猛兽,对我避之不及,但又突然很亲昵,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但又突然疏远……他太坏了,他到底什么意思……”
从头到尾没说他是谁,但严公公能猜得出来。
他没有立即安慰,而是等公主哭够了,递给她手帕。
趁着公主擦眼泪的功夫,严公公细细道来:
“公主与王公子确实算得上青梅竹马,但公主有没有想过,他大你五岁,或许是把你当成妹妹一样。现在你们都大了,他要是不避嫌,对你的名声不好,太疏远,又怕伤了这么多年的感情。人啊,是很复杂的,不怪他若即若离。日后王公子成家了,安定下来,也就没那么多流言蜚语,到时候你们无论见面还是怎么,都要方便很多。”
姬同安静静地听着,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掉。她问道:
“一定要等他成家吗?”
严公公没说话,但意思很明确。
“可是很小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如果注定被男女有别的条条框框限制住,为什么要让他和我一起长大?难道爹爹和娘娘没有想过别的吗?”
严公公叹了口气,眼神很温柔,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
“陛下希望公主小时候有和寻常人家一样的生活,有要好的玩伴,有知心的朋友。但这不代表公主是寻常人家,况且寻常人家女孩长大了也要避外男。您是陛下唯一的公主,都中女子的榜样,全天下人都关注着您的一举一动。您任性一点,奢侈一点,调皮一点,其实无伤大雅;但触碰纲常伦理的事,尤其是男女之事,一点错都不能犯,这是大忌。”
姬同安点点头。她苦笑,突然说了一句似乎莫名其妙的话:
“爹爹真奇怪,总是喜欢把给不了我的展示给我看,把我要的送给别人。”
姬同安虽然年纪小,但内心很成熟通透。她与严公公的谈话只字不提皇帝,但也明白这一切的背后都有皇帝的推动。
她小的时候让王洛鸰陪她玩儿,是因为那时候琅琊王氏仅有王太爷一人接触权力中心,无论是信任还是拉拢,让他的孙子娶公主都是一桩锦上添花的佳话。后来王氏出了一个郡王妃,权利威望双收,成了都中第一门阀大族,如若再尚公主,难免独大,所以王洛鸰绝对不能娶公主,甚至不能娶任何皇室女子。
皇帝的决策可以因时而变,但两个人的感情如何说变就变?
所以各种条条框框都加重颜色,压迫在王洛鸰身上,让他主动远离公主,尽快完婚。公主不可能与其他人共侍一夫,只要王洛鸰有了妻子,王氏就只能止步于郡王妃。
姬同安不知道王氏是否步步为营,想要把她算计进他们家族壮大的计谋中;也不知道爹爹是不是疑心病重,牺牲她的感情来权衡利弊,但她知道她和王洛鸰都太渺小,没办法做主自己的婚姻。
她和王洛鸰最大的努力,一个是来到他的院门口却踌躇不前,一个是靠近她的背后却不敢拥抱。
他们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