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佳节,陛下于宫中设宴,邀请朝中官员共同庆祝,谢叔凝被窦知书带在身边,一起赴宴。
席间,看到唐庙带着童孺生往来交际,觥筹交错间好不世故圆滑。童孺生看到谢叔凝,甚至也能笑嘻嘻地和他打招呼,也不管他如何冷漠,自说自话一番,并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看来唐庙确实对童孺生很用心,将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传授得七七八八,可谓虚与委蛇、心口不一。
有人来报,圣驾到,众人立刻各就各位,恭候陛下。
意外的是,不仅陛下来了,皇后娘娘和秦王殿下没在后宫家宴,而是也跟过来了。
谢叔凝听到身侧有人窃窃私语——
“皇后娘娘和秦王殿下频频出席朝宴,看来秦王当太子的事没得跑了。”
“我看未必,那件事兹事体大,到现在陛下都忌讳得很。”
“就要看秦王妃什么时候生下世子了。”
谢叔凝偷偷打量秦王,立若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丰神俊朗之容、垂拱躬亲之态,到底是什么阻碍了他成为太子呢?
窦知书突然推了他一把,原来陛下已经让大家落座,而他有些突兀地杵在那里。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窦知书问他。
谢叔凝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问。可是这毕竟是公主哥哥的事,自己知道一点说不定有好处。
“属下斗胆请问大人,大家偷偷议论的秦王殿下的那件事,是什么事?”
窦知书随和从容的脸色突然大变,警惕地扫视周围,确保没人注意过来,才低声呵斥道:
“放肆,殿下的事是你我可以议论的?”
他缓了口气,语气稍微平和了一些,
“切记,即便日后再听人谈起这个,你要躲避着些,有些事知道了不是好事。”
“是。”谢叔凝点点头,但内心更好奇了。
宴会进行到一半,大家都有些醉意阑珊,君臣父子暂且抛下什么尊卑位分,其乐融融打成一片。
皇帝端着酒杯,一手揽着秦王的肩膀,走下台阶,要带秦王认识些人。
“吾儿,这位是侯长史,诗词双绝侯采冰。这位是陆侍郎,同勉的舅爷陆琮……”
“这位是窦公,你应该和他打过交道,但他是个书呆子,很少赴宴——对啊,老窦你今天怎么乐意来赴宴呢?”
窦知书陪笑,
“陛下赐宴,臣怎可不来。”
皇帝摆摆手,一脸不相信,
“你少油嘴滑舌,你什么时候愿意给我面子了?——喔,我知道了,你是要把你的小弟子引荐给大家,所以才来的吧?”
“小弟子”谢叔凝站在后头不明所以,莫名其妙就被窦知书一把拉到众目睽睽之下。窦公也不掩饰,好不得意地介绍起来:
“诸位想必有所耳闻,今科进士谢叔凝。小伙子年纪轻轻就阅历不俗,现在在帮我修书纂文。”
大家有的好奇,有的赞许,频频送来注视,盯得谢叔凝都不好意思了。
不过他好歹是见过大场面的,有条不紊地先向陛下和殿下行礼拜见,再向诸位大人问候,礼仪上挑不出毛病。
秦王将他打量了一番,赞许道:
“果然一表人才。能得窦公青睐的,将来必成栋梁之材。”
窦知书笑呵呵地谦虚道:
“殿下谬赞,老臣只是觉得道然有两分灵性与定性,适合修书的工作,可从未许过他仕途通达。要想做栋梁,那得才德双馨才行,可不能忝列高位。”
这话有人不爱听了,阴阳怪气道:
“窦公是真不给殿下面子啊——您难道不知道当初就是殿下力荐谢小郎君与三甲一起面圣的?谢小郎君若非有真才实学,殿下怎会贸然举荐。你这番话,是质疑殿下的眼光?”
谢叔凝回头,看到唐庙带着童孺生朝这里走来。
丞相党从立马站到丞相身后,表明立场,翰林院士也默默围到窦知书身边与之对峙。秦王则因为一句夸奖之话落人口实,低调地退回皇帝身后。
谢叔凝心下大觉不妙,偷偷观察皇帝脸色,就看他表面醉醺醺,其实眼里露出不悦的光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然而,现在朝臣当着皇帝的面公然抱团站队,是严重挑衅皇权威严。皇帝自然行制衡之法,但是看到自己的臣子当着自己的面针锋相对,还牵扯上秦王的声誉,还是免不了恼火。
皇帝缓缓开口,正要说什么,有人先说了,
“这是干什么呀?殿下年轻,想要结识同龄人,今日见到了随便夸一夸罢了,谁还当真呢。就是我们这几个老东西,私底下还喜欢互吹互捧呢。”
循声望去,一个大腹便便,笑容可掬的老人慢悠悠挤进人群,边走边打圆场。所经过之处,大小官员都对他作揖,可见他地位不一般。
“老师。”秦王鞠躬问候。
此人就是秦王的老师,王诩。王诩很早就以病辞官,后又被再三请回都,以少保之职挂名秦王府,专门教导秦王殿下。他长得慈眉善目、憨态可掬,说话也活泼有趣,总被人误以为是个老好人,其实为官数十年,是出了名的佛面铁心,手段了得。尤其是教导秦王,不可谓不尽心尽力、严厉至极。
从秦王一见他立马不苟言笑的模样就可以猜出,私下没少耳提面命。
有王诩做和事佬,唐庙和窦知书之间的较量也就暂且放过,皇帝的脸色也好看了些。
“王公提醒了朕,咱们聊天固然有趣,对年轻人来说又未免无聊。这样,吾儿带着年轻人去浇花亭另设宴席,无论喝酒聊天还是交流学业,岂不乐哉?”
“对对对,还是陛下想得周到,”王诩笑眯眯地朝后方招手,唤来孙子王洛鸰,“昭雪,你好好儿跟着伺候殿下,不可疏忽放荡。”
这话明明嘱咐的是王诩自己的孙子,但秦王在一旁连连点头答应,比对皇帝陛下还顺从。
王洛鸰应下,然后带着年轻人跟着秦王走了。
其中自然有谢叔凝,童孺生。
谢叔凝走在后头,听人咂舌道:
“王公对殿下真是严厉,陛下叫殿下别处玩耍,显然是允许他放纵一回,结果王公叫昭雪公子跟着,不就是要他看着殿下嘛。唉,殿下及冠前多潇洒自在,怎么年纪越长反而越受约束。”
那人的同伴推了他一把,示意后面还跟着谢叔凝。方才丞相曝出殿下曾力荐谢叔凝,说不定谢叔凝早就是殿下的人,他们议论的话传达殿下耳中可就乌纱帽不保。于是二人立马闭嘴,默默挤到前面。
谢叔凝隐隐觉得,他们的谈话和方才席间偶然听到的“那件事”有关联,但又说不上有什么关联。这道听途说却又听不了大概,最叫人难受,恐怕今晚回去又要抓心挠肝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