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雪絮慢慢褪去,阴霾的天盖被光照撑开。
衙役将茶商会长老们购置的棉袄,分次派发到每人手上,连同棉被,盛着干净水的大桶,一并送到。
每日三次,准点施粥。
连着半月汤药的投喂,城外咳嗽不止、又吐又拉的症状,缓缓消散。
陈郎中此刻正坐着城门外,官府给他临时搭建的诊断台。台下人头攒动,衙役呵斥按序排队就诊。
一天下来,陈郎中累得眼色都迷离发直。幸好这些病患,身上的疫症都消失了。
城楼上,知府大人正陪着一身枣红直裰,灰墨色大氅的人说话,他态度卑微、谨慎。
那人一张方脸,显得十分硬朗,浓眉透着一股叛逆微微上扬,一双冰冷孤傲的丹凤眼,鼻头阔挺,两翼饱满兜财,唇厚色润镶嵌两条浓须,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
他慢慢开口,声音威严沉着:“他就是陈郎中?”
知府大人卑躬拱手道:“回皇上,正是此人。”
“看着倒确实有些本事,这些病患如何?”
“回皇上,病患身上已无疫症......”
原来这就是大盛太祖,连连的雪灾本就是家常便饭的事,这对于一国之主的他,再是淡然不过的去处理。
奈何,这瘟疫倒搅得他头晕脑胀。没办法,他一路西下,途径延州、宁州、丹州三地。
十日前他接到景王的飞鸽传书,才不顾一切,用最好的千里马,一路驿站急急开道,绕过恶劣的道路,足足花费五天左右,今日到达这卫城。
朝廷那些御医,在他眼中就是草包,这疫症的药物不但没有研发出来,居然疫情蔓延也没有控制住。
得知这陈郎中能控制疫情,他是一刻也呆不下,若不控制,大面的疫情爆发,既耗损国库,也伤大盛军队、百姓的元气,被那边境蛮子知道了,定会再次开战,那时就不堪设想了。
“嗯!景王现在何处?”
“回皇上,景王暂住梅府,以他侄子自称。”
“既然如此,他便不用出面。回知府衙门,带陈郎中来见朕。”
“是!”
知府让衙役下去,将陈郎中送上马车,带入知府衙门。将这些无疫症的灾民好生安置,便与太祖驾车一同回了府上。
衙役告知灾民,现在他们身上已无疫症状,再观察三日,若彻底健康,可以自由选择去留。若是愿意留在卫城,可在卫城外村庄自行建房落户,官府将帮助落户的灾民,提供活计生路。若是想种田农业的,可以在官府处登记,以每年最低价格收取租金。如若官府推荐的活计,不符合需求,可以自行进城询问。
如若是个人有返乡意愿,可先在此处暂住,待三地雪灾、疫情褪去,官府会提供相应的车辆、船只支持,分批遣送回乡。
衙役最后告知,卫城继续能人异士,若是有一技之长,可自寻到通判衙门报名。
这些灾民听闻后,纷纷露出喜悦之色。大部分人愿意回自己的家乡,只有一些无田地无房产的灾民,懒得奔波,愿意继续留在卫城落户。
知府书房内,炭盆里火炭烧得正旺。
太祖倚靠在乌木椅上,吃着沁香酥饼,时不时啜上一口双色凝香。
他想这口想了许久,这饼子还是知府,见他第一时间,吩咐衙役去清欢茶坊,让唐清欢赶着做的。说是有贵人到访,不得怠慢。
唐清欢当时估摸着是皇亲国戚的角色,不曾想是这大盛太祖。
太祖身材圆润,胃口极好,一盘十二个的饼子,吃得一干二净。知府见他吃得不尽兴,正想开口询问,衙役带着陈郎中入内。
陈郎中见堂上二人,首座上是一身枣红直裰便装的男子,身旁站着官府整洁的知府。他便知座上之人不一般,再看那人身材中胖,气息却十足,两双凤眼盘踞在脸上,让人感受到一股威慑人心的龙气。
他干净跪地,磕了三声响头,又拱手作揖道:“小的,陈郎中跪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祖见他如此眼里,豁然开朗的笑出声。
“陈郎中起身说话......”
陈郎中立身退了两步,低头不敢直视龙颜。静静等待皇上发话,身旁的知府动作与他一致。
待太祖啜完一口茶,才慢慢开口。
“陈郎中,真是大隐隐于市。如此医术,埋没于此,真是可惜。”
“承蒙皇上谬赞,实不敢当。小的医术如此,全是靠百姓一单单病症,累积所得。”
“看来,臣弟没有看错人。低调、谦虚。既然如此,朕就直说了。”
皇上缓缓起身,向前几步,瞧着陈郎中,气息沉足道:“卫城疫情已了,但令朕头痛的是,三地雪灾得以缓解,唯有疫情,难以消退。你可愿意,与朕同行,去往三地救灾?”
陈郎中低头,拱手回道:“百姓大事,国之根本。小的,愿意一同前往诊治疫情。”
“好!那就即刻出发,你要何药物,写于知府,赶着购置,将物资发往三地。我们先去丹州,沿途前往宁州、延州。”
太祖顿了顿,蹙了一眼知府,见他面露难色,嘴角微微上扬,笑道:“爱卿,别为这银钱犯愁,这就带着朕亲笔谕旨和御佩,让盐运司先把银子拨给你用.....”
知府一听,躬身抬手作揖道:“臣遵旨.....”
知府命衙役,纸笔伺候,待皇上写完谕旨,又上前小心翼翼接过谕旨和御佩。
吩咐衙役去检查太祖及随从侍卫的马匹,备了路上的干粮。太祖上马之际,知府上前低声说道:“皇上,要不让景王前往相送?”
太祖一个激灵,厉声道:“你是累糊涂了,景王不是在边境吗?”
知府连连称是,后退几步,恭送太祖离开。
陈郎中,眉头紧锁。刚才分明是太祖有意避讳,看来这景王已来到卫城。
待马队扬长离去,知府转身准备入内,抬头竟瞧见黄云轩。
“景.....黄公子原来早已到此,为何刚才不来相送?”
“知府.....你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嫌那些杀场眼线还不够多?偏要兄弟相见?”
知府低头不语,他掠过他身侧,上马离开。
过了一些时辰,天还没全黑透,离了卫城约莫二十里地,太祖已经行至于此。
这时,两旁道路的草丛被风卷得沙沙响。
太祖一行人快马加鞭,急急前行。被这一声风响,扰起了警觉,他缓缓减速,抬手示意后面的随从马匹。
一丝安静后。忽然,草丛里窜出十几个黑影,眼疾手快地向他们奔了过来。
最前面的黑面人,不等他们反应,直扑太祖的马前,手里长剑扫起一股冷风,照着他心口便刺。
“主上,小心!”身后的随从刚要上前。
却见太祖一个灵动的跳跃,早侧身离了马鞍,左手抓住对方手腕,右手不知何时已抽出腰间的短匕。
那黑面人只觉手腕一麻,剑招已乱,想撤身时却慢了半步,太祖手腕反手翻转,短匕已深深扎进他胸口。
黑面人闷哼一声,见随从被侍卫缠住,知道刺杀失败,便抬手吹了声尖哨。余下的黑衣人闻哨便撤,转眼就钻进路边的林子里没了踪影。
太祖摸了摸腰间的匕鞘,见匕首已被那黑衣人带走,就将匕鞘扔了去。
他低头看了眼胸口处被划破的布子,内里的软甲隐隐泛光,甚是欣慰的点点头。
身后的陈郎中上前查看太祖是否有伤,被他抬手拦回去。
“不用管朕,陈郎中上马。护卫你一人回卫城,将此事告知知府,让他全力捉拿黑衣人,随后再跟上来。”
随从应了,太祖陡然跳跃上马,看了一眼林子深处,嘴角勾出点冷意:“走。”
马队又重新启程,洋洋洒洒而去。
清欢茶坊内,店铺伙计已经散了回家。唐清欢将最后一笔账写上,准备待会儿交给林傅盛,此时,林傅盛应该还在招呼客人。
这疫情一散,卫城大小店铺的生意,又好了起来。
就在这时,唐清欢听见茶坊后院,有丝丝诡异的声响。她一个警觉,提起身边的棒槌,小心翼翼的往后厨走去。
心跳的声音,明晰可闻。别看她平日威风老板样,要是面前跳出一只老鼠,也能把她吓得够呛。
忽然,唐清欢身后,伸出一张大手,将她嘴捂住,她被吓得连连直‘呼’。
“别出声,是我!黄云轩。”
随从将有人刺杀太祖一事告知知府,知府立刻命衙役四处搜索此人。门外一声声搜索声,清晰可闻。
后面那人等唐清欢不再挣扎,又道:“不要出声,我现在放开了。”
须臾,嘴上憋的气一下就松了,她转身想要骂黄云轩,这样鬼鬼祟祟做什么?
就在她转身之时,黄云轩一袭黑衣,胸口正插着一把短匕首,胸襟上还渗着血。
“你这是......”
黄云轩不等她多说,面露恳求的眼神道:“替我保密,可否?”
唐清欢见他如此难受,点点头。须臾,她迅速向外将木门合上锁了,又回到后院。
黄云轩从腰间拿出一瓶药粉,将它递给唐清欢。
“我这就拔匕首,等下将这瓶药粉快速撒入胸口处。”他说着猛地褪下肩头衣服。
唐清欢接过药,他又撕下大腿的黑布条塞给她,“等下洒完药,将这布条给我缠紧!”
只见黄云轩一把将胸口的匕首拔出,血水四溅,唐清欢急忙将药粉盖打开,粉沫洒入他的胸口。只见他一脸拧紧,咬着牙发颤。
唐清欢又将黑布条准备给他缠上,却见他后背全是伤疤,像一条条虫子,这倒是将她震住了。
“你在干嘛?快,给我缠上....”
他呵斥声,激醒了唐清欢,连忙将黑布缠绕几圈,拉紧后打结。
黄云轩痛得一把冷汗,瘫靠在墙面上。
唐清欢见他如此痛,准备起身给他端一盏茶。
就在她起身之时,却被他一把拉着手腕。
“不要走.....陪一下我!我难受....”
她蹲下身淡然的盯着他,忽然,黄云轩一把将她抱入怀中。试着想挣脱,却被抱得越发得紧些。
一阵哭泣声,让她放弃了挣扎。
“不要离开好不好,从小到大,就一个人苦苦挨到现在。让我抱一会儿,你的温暖,让我能得以安宁........”
大约过了半炷香,黄云轩才将她松开,不知为何,唐清欢竟然伸手替他抹去眼泪。
“舒服一些了吗?”
“嗯!好多了......”
“我去箱子取件林傅盛的衣服,平日他放了两件,你换上吧!”
黄云轩收拾情绪,颔首应了。
不多一会儿,唐清欢将衣服放在他膝盖上,自己走到柜台边等着。
直到后院隐隐散出一阵焦糊味,她才慌忙跑去查看。只见黄云轩将黑色衣服,裹着木柴棍一把火烧了。
他抬头说道:“你就当今日之事,没有遇见,瞧见!记住我说的话。”
唐清欢诚恳的点点头,又道:“那我们走吧!我要赶去相公那里。”
黄云轩从旁水缸处,舀了几勺水,将火熄灭了。
“走,去找林傅盛喝上一碗。”
唐清欢听闻后,一脸惊讶,不等她多问,黄云轩已经缓步出了后院。
林傅盛本已打烊,却被不速之客拦了回去。
王巧儿七日后,神情就恢复了,一直嚷着要见唐清欢,却被江夫人拒绝了。
她死心不绝,悄悄趁今日茶铺繁忙,溜了出来。这一路买酒的人,连连称道林傅盛的酒好,才转了脑子,往他这里钻。
店铺小二都走光了,王巧儿不依不饶的一把抱住林傅盛。
林傅盛给了她一巴掌,这人脸皮极厚,说着:“我已经嫁为人妇,现在丈夫死了。再次遇见你,若还是不主动,便将失去你。”
“滚!你配吗?害我父母枉死,你娘和你干娘都脱不了干系,连你也是如此.....”
林傅盛咬牙切齿,怒火中眼的盯着她。
她却不以为然,缓缓逼近林傅盛,将外套褪去,这一做硬是让他傻眼,连忙后退。
此时,唐清欢已经和黄云轩来到定琴居,被这一幕看定住了。
黄云轩本就胸口痛,这一幕让他硬是有种啼笑皆非的心情。
“哟!林相公艳福不浅!唐小娘子,你说什么来着,林相公对你是绝对的钟情???”
黄云轩一脸不屑微露狐笑的看着林傅盛。
林傅盛见黄云轩穿着自己的衣服,快速将王巧儿推开倒塌坠地。
“你.....你为何穿着我的衣服?”
黄云轩故作打趣道:“你说为何?这一夜....”
“住口,你不要忘记托我守口如瓶?”唐清欢呵斥道。
黄云轩顿然无趣,转身准备离开:“我还说喝酒,算了,这你们的家事,我就不管了。”
待他走了,林傅盛追问:“他这身衣服?”
唐清欢将他拉了过来,低声将今日事说给他听,让他闭嘴,觉得这事非同小可,作为普通百姓的她们,需明哲保身。
林傅盛顿然不再过问,唐清欢向王巧儿走去。
“既然你都来了,不如就跟我回去,免得打扰江夫人他们。”
林傅盛上前将唐清欢拉了过来,低声说道:“你这是引狼入室.....疯了吗?”
唐清欢脸上笑意盈盈道:“你信我吗?我们一起演一处引狼入室,如何?”
林傅盛一脸蒙住,转而他相信唐清欢,定有什么计谋,连连点点应了。
王巧儿整理好衣服,转身与他们一到回了唐家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