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我有点活不下去了,想去找治病的药。
这话在口中千百回,就是说不出口。宋妩岁不想听到阿花说出和爸妈一样的话,她只能看着阿花每天都很忙,不知道忙什么。
“阿花。”
“咋子?”
“你要是发现一个世外桃源,你会不会很想去?”
“不知道哎。”
宋妩岁趴在课桌上,头刺痛,脸色惨白,黑眼圈和眼袋蔓延了很远。
“你要不要吃点药?感觉你活不起了。”阿花是看见宋妩岁的状态一点点变差的。
女生摇头,“在寝室沁已经找药给我吃了,但反胃,吃不下,现在嘴巴里都是苦的。”
额头上附着温暖的手,“也不发烧啊,要不请假去看。”
“不。”
不可以,请假就要给苏故打电话,被宋守缘知道了,她肯定要被骂的。她也很讨厌自己已经痛得想死了,苏故边抹眼泪边说话,还有宋守缘质问她为什么会生病。
这样的场景太折磨人了。
她宁愿痛得尸骨成灰。
仔细说来,宋妩岁可能排斥家里。可她又为这个认知感到羞耻,有家是很幸福的事,她是不是变坏了?
周六,难得的晴天。
宋妩岁打了个电话给苏故,“留堂作业有点多,我这个星期不回家了。”
“好的,只要是学习就行。那你不回家来生活费怎么办?”
“不用,我存得有。”
“不是说你们一顿七块,九块,一天三顿,一个星期一百五,加上车费。你是不是没吃饭?”苏故开始焦急。
“吃的,它有五块的窗口。”
“五块肯定没有肉,你现在在长身体,不要去吃那个。听到没有?”
身后是在等手机用的同学,宋妩岁感觉到脾气又到了边缘,“嗯嗯,好。别人要用手机,我挂了。”
两个月,宋妩岁存了八百。
谁也没有告诉,她在校门口就打车,去车站。
“新车站?”
“嗯。”
“新车站在新城区,要十块,五块得不到,幺妹。”
那就是十块。她除开八百块,还有一些零钱。
车站不大,百十步就能走完,又很大。大大的空间,空荡荡的没几个人。宋妩岁边走边观察,买票的窗口,需要身份证和钱,她不太敢尝试自助购票机,怕不会操作,会很丢脸。
“去哪儿?”
“g市。”
隔着玻璃的工作人员带着小话筒,电磁音很沙哑,“七十二块。”
用掉了一张一百,随身份证推出来的是几张零钱和白色的小张车票。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贵,还能接受,也没有爸妈说的那么贵。
售票处的楼下是候车大厅,很多很多楼梯,转个弯大厅呈现在眼前,很多椅子,正对的玻璃门外停了一排排客车。
好奇与打量很快消失,宋妩岁揣测市里的风景,物品的价格。
皮革味,汽油味和靠着背垫就能闻到的浓郁烟味组成独立记忆以来的大巴,更翻腾的是胃,压制不住的难受。
窗外开始疯狂倾倒的树和山影,都变成向后追逐的怪兽,梦幻不真实。只有等红绿灯时,司机踩了刹车的超重感最真实。
头不怎么疼,可能和天气有关。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三节课的时间,车上却会拉长间距,让时间变得很漫长,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宋妩岁背着白色的书包,手里捏着身份证,眼睛盯着车站上的大屏幕。
她没有手机,甚至没有手表。
没有给自己反悔的机会,在那些司机上前来招呼,她的语气很坚决,“市一中,我要是市一中。”
去看看那个她不甘的地方。
何况,市里的所有,她只知道市一中。
车站到市一中其实也很远,远到车师傅报价一百二,见宋妩岁发愣,他又改口,“一百算了。”
市里的物价果然不一样。
宋妩岁掏出来的钱几乎没拿稳,就到了司机手里,他很急赶时间,车尾扬起很高的灰尘。
市一中。
她晕车,脑袋又开始昏沉沉的。
宽阔的校门有县城中学的校门两倍大,大到宋妩岁站在不远处都走不过去。直到亲眼看见,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多么有限。
她走远了,远远地看着这个传说中,一直让她对比,始终不满足现在的学校,其实也就那样。
不像电视里那样浪漫,充满幻想。
偶尔有人走出来,她就会低着头,假装自己只是路过的,偶然站到这里休息,努力降低自身与大门的突兀感。
同样的年纪,宋妩岁见到这个学校的学生,她的目光被吸引。明媚自信的模样,才让她知道自己多么地死气沉沉。
处于青春里的人感受到别人的青春。
这些人也和她那个学校的人没什么两样,她一点都没有不开心。
他们坐上校门口的私家车,和父母抱怨学校的生活。隔得不近,但宋妩岁就是能听到。那些父母也是她没有见过的神情,安慰自己的孩子。
怎么不是强调学习重要,只要认真学习,小孩子就不会有压力的。学校是最干净的地方,不会有很多烦恼,如果有,就是不好好学习,成绩不好。
怎么不一样?
这是姜惊的学校,姜惊世界的一角。
会不会姜惊也是不守信用的,毕竟很多话只是随口一说,她就从来不对任何人的话抱有期望。
可能他早就回到a市,那个地价超过黄金的大城市。
这个季节的晴天,又晒又冷。
宋妩岁想理了理鬓角又被风吹乱的头发,手却没有力气且敷了薄汗,眼睛视物也有重重黑影,双腿灌铅挪不动半分。
记忆出现空白,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在哪?是不是从前小镇上无所事事的混混?
宋妩岁勾画小县城高中,三个年级共用一栋教学楼,午饭时间,整栋楼都是震耳的脚步声,她时常不吃饭在教室里感觉整栋楼都在晃。
在楼底看得见两边楼梯挤满人,丧尸围城。操场的水泥地板早铺满沙石,在外面就是幽深的丛林。
支教教育片里的落后山区。
从山区到城市,她好像看了一场快速的时代变革。
她想来这个地方,即使这个时候,只有自己,甚至意识不那么清醒,她也不承认自己虚荣,她不接受自己更向往城市。
两个学校,她看见的不止这个。
宋妩岁自恃心态最好,不羡慕也不嫉妒任何人。原来是没遇上想攀比,又攀比不上的。
冷风让她发抖,全身遍布细汗。
溃败。
这就是她没考上的,从来都在惦念的学校。如果她能再努力一点,考个好分数,是不是也能和爸妈交流来这里读高中。
没有那么多敌意的高中。
浅埋的怨气,一瞬间不受束缚地被滋养,破土而出,迅速长成参天大树隐蔽着宋妩岁,夺去她的所有氧气。
致使胸口沉闷,无法呼吸。
只放纵一秒,她就开始开始找自己的原因,那有什么如果,假设。
不能怪姜惊,不能怪爸妈,不能怪学校。都怪她不努力,都怪她蠢,都怪她。
波动反复的情绪搅在一起,深处的爪子深深嵌入宋妩岁的脑袋,一再用劲。
眼睛彻底看不见,她在黑暗里只感受到冰冷。
那么沉迷逆袭爽文,原来是因为现实世界,她什么也不会,甚至不勇敢。
都这样了,头还是疼。
为什么长大,长大为什么会痛苦?
如果不来市里就好了,她还可以自欺欺人,也不会为看不见的未来感到绝望。
宋妩岁变态的享受身体失控的感觉,但又迫切需要帮助,她想人怎么可以这样矛盾。
能不能拯救她,淹死她,让她就此停留。
风吹拂眼睛,扫开了一些黑暗。
有气味。
宋妩岁知道有人向自己走来,风里夹着他的气味,可是闻不出来。
“你还好吗?”
失去能力的五感居然渐渐有感受。
没有预兆,连宋妩岁都来不及分辨,她就在心里判定这个人的身份。
姜惊。
“是纸巾对吗?”宋妩岁才发现嗓子哑得不成样。
女生眼睛明显失焦,消瘦的脸上满是汗珠和泪痕,身体还在发抖。
“是的。”
是姜惊吗?
不对不对,要说重点。宋妩岁颤着声音,“我低血糖,是一瞬间看不见的。”
是不是姜惊,是不是?
嘴唇触碰到什么,吃的。她几乎没有犹豫就咬上那块巧克力。
“你叫什么名字?”
脸上是纸巾在擦拭,宋妩岁缓过来,视觉渐渐明朗,眼睛很累。
“姜惊吗?”
“你不是姜惊的话,那你认识姜惊吗?”
宋妩岁听见有人叹了口气。
“怎么瘦了这么多,宋妩岁。”
是姜惊。
宋妩岁有魔法,即使看不见,失去知觉,只要有意识,她能第一时间就认出是姜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