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阿花啊?
阿花没妈妈。
座位是组与组轮流制,很多人对自己的桌椅是有情感的,换置的时候也会搬着走,所以周天换位置,教室总是喧闹并且一片狼籍。
这个南方的教学楼建的并不透风,每层楼都是错开门的两排教室,面对面的那堵墙是没有窗子的,像密室。果然好看的建筑只有电视里才能看到。
宋妩岁现在才意识到电视里的也并不可信,比如高中没有社团,比如上了高中不是努力就有用的,也不会交到很好的朋友,更没有互相暗恋的甜甜故事。
她回头看了眼男班,高中,也就这样,很丢脸。
电影《悟空转》爆火,宋妙岩给她买了同名原著。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那是宋妩岁接触过最独特的文字,每一句话都值得揣测。
阿花对此也颇有心得,两人讨论十分激烈。
她一开始听了一些传闻,在没接触时,又总因为宋妩岁和男生闹矛盾的声音充满愤怒,而觉得这人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就你俩声音最大,能不能小声点?!”田岳的好桌子都被人搬走,他现在最听不得别人的欢声笑语。
离得最近的宋妩岁被吓的头发丝都飞起来。
蒙语看笑了,“田岳,你要笑死老子,自己的桌子被人搬了在这里找人家麻烦。哈哈哈!”
宋妩岁想说这关她什么事,阿花把她拉到身后,“快坐着,还好我们的桌子没人看得上,嘿嘿,运气太好了。”
“真的哎。”
田岳走到没人要的坏桌椅前。踢了一脚,表示不满。
“你俩太气人了。”蒙语很瘦,手腕的骨骼感很强烈,只是看得出来她除了打人,其他事时候动作不太灵活,比如现在手里的书散了一地。
嗯?
她们气着谁了?宋妩岁转头对上阿花的虎牙,“嘿嘿!”
好像个傻子。
和最开始那样,宋妩岁对这个环境释放一点善意得到是恶意之后,对人对事,她都刻意保持警惕,即便是简单的问候,她也会停顿一两秒做思考,观察对方会不会像女班那样。
但阿花像小强,话很多,很烦。
“宋妩岁,你怎么不回宿舍,教室里会着凉的。”
“刷题。”当然是不想回了,明明都已经感受到恶意,但每个人都很正常,也是笑着说话,是很大程度上感受的诡异。
“你怎么一个人?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宋妩岁摇摇头,她吃不下食堂的夹生饭,和吃零食一样,胃会很疼很疼。“今天不想吃。”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的无关紧要的问题,宋妩岁都会僵硬回答,不会让场面太尴尬。
那段时间宋妩岁,讨厌和任何人打招呼,那是一种旁观都觉得很恶心的虚假,遇见即使眼神已经触碰,她也会很快移开眼。
但阿花眼神不好看不见,回回往上凑。
频繁的周考,阿花异常兴奋,因为她从小说里学到了撩人的技能,考场走空只剩几个同班的女生,她一个个凑上去撩,把人撩害羞,她就笑得很猥琐。她本来不打算招惹宋妩岁的,但女生站在空教室的讲台上,目光,眼神,以及周身透露的气息,她都不太能把对方落单。
结果碰上硬茬,宋妩岁完全接招。
当时阿花言辞带着不确定的威胁,“宋妩岁,我真的亲你了?”
假把式,宋妩岁脑子还在思考要不要接招时,动作比思想迅速得多,她凑了上去,本来就亲近的距离,两张嘴唇差点亲上。
阿花太过单纯,上蹿下跳。借着白色的灯光,她蹲在地上捂着脸,耳朵早爬满了少女独有的羞红。
宋妩岁吓到阿花了。
真菜。
阿花甚至还躲了宋妩岁一阵。
地上的镜子,支离破碎,宋妩岁呆呆地站在原地,也不打算,脑子里八百场风暴,没有一个被定格。
还有一块碎得不彻底的,能照出一张完整的人脸,要不要捡起来?
离上课只剩几分钟,寝室门打开,阿花回来拿水杯看到一愣一愣的人,地上一摊反光的玻璃渣子,她看了眼鞋底确定不会踩脏寝室地板才走进去。
“怎么碎了?”
“掉了。”
阿花的声音拉回宋妩岁的思绪。
阿花看这人恍惚得不行,自己找了扫帚打扫干净,宋妩岁将她的举动都收进眼里,眉毛皱紧,她们不是不熟吗?
“快走了,要上课了。”
宋妩岁跟在她身后,眉毛不曾松开,思考不起来,两根搭不上的线路,搭在一起。
“走快点啊。”
阿花一直回头催促。
“我没镜子了。”
碎了。
宋妩岁听见阿花说,“我给你一块,我有两块镜子。”
一连好几天,她都在观察这个女生,以至于后面才鼓足勇气和阿花做同桌。
后来,她们躺在一张床上,阿花给宋妩岁抹护手霜,教她护肤,说女孩子高中就要开始护肤。
不知道是不是人生的必须流程,但女神都用洗面奶。
还没习惯坐车的日子,每个周回来都要步行两个小时,路过阿花家吃口饭,再一起回学校。
一个星期三罐糖,沁说她要拿一点,那天班上的人几乎都有糖果。阿花说着宋妩岁傻,也是霸道总裁看多了,没收了宋妩岁买的所有糖果,每天按量给,两人都略微窝囊,跑到操场诉说心事。
阿花喋喋不休说宋妩岁不会照顾自己,说到最后,她自己先哭起来。
“你家里不管不吃糖吗?”
“我爸不知道,我妈说不听的。”
雨后的操场有积水,还有寒气,没有多少人,阿花沉默很久,“你要珍惜。”
突然的情绪变化让宋妩岁有些应激,连问话都小心翼翼,走在湿泞地面的步子都轻了,“你怎么了?”
“宋妩岁,我没妈妈。”
双脚没有迈出步子,当过留守儿童,也见过留守儿童,运气好的人的父母在外打工。运气不好的有爸妈不要的,有些人是爸妈没有的。
都是没爸妈的。
这种沉重的话题,不适合深谈,这个时候应该到安慰的地步,她看过相似的大概流程。
“她不要我。”
穷人孩子早当家,生活规律还会照顾人的阿花,有种强大的能量,能吸引宋妩岁的注意。
这通常不像一个有所缺失的家庭里出来的孩子。
但宋妩岁去过阿花家,家里有个年迈的奶奶,住的还是老式的木屋,脚底的黄泥到下雨天还会黏着鞋底。
爸爸也很少时间才能见到。
阿花的记忆里是没有母亲这个角色的。
在阿花的记忆和视角里,母亲这个角色是模糊的,冷漠的,抛下她,没有丝毫感情可言。
理论上的外公去世,女人来到这个县城,路过阿花所在的村子,也没来这个女儿,甚至没有打过电话。所谓的印象,只有一张本就黄色的老旧照片,是阿花爸爸保存到现在的。
她也有想过是不是村子太偏,妈妈可能是被拐卖的。
大年三十,奶奶,爸爸,阿花。爸爸喝多了,说对不起阿花,泪眼花花,手里拿着那张旧照片。阿花说她不介意爸爸重新结识缘分。
爸爸说她是有妈妈的。
阿花反驳,“她不要你,我也不要这个妈。”
在阿花的描述里,那是她第一次被打,年夜饭边吃边哭。
阿花比宋妩岁还矮一点,说起以前的事,她也在哭,“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妈?”
她问宋妩岁。
宋妩岁脑袋里满是拼凑的老一辈的爱恨情仇,只有距离很近的阿花,她感受到阿花像那块碎掉的镜子。
是啊,怎么这样狠心?
阿花这样好。
她想对阿花好,很好很好。叔叔一直在外打工,阿花很独立,还要照顾奶奶。
哦,对了。阿花十六岁没出过这个县城,她太想往外面的天地了,但她放心不下奶奶。
每次步行到阿花家,都累得够呛,宋妩岁倒头就睡,阿花一个人做饭。
奶奶给阿花抱怨:你那小同学有点懒,次次来都睡觉。
其实奶奶对小同学也没有意见,她只是心疼孙女。
宋妩岁想着,没关系,下个星期再来,一定要改变奶奶的看法。
现在,她只想抱抱阿花。
阿花抹干眼泪,推开宋妩岁的手,“这招对我已经不管用了,嘿嘿。”
宋妩岁嘴角一撇,“谁管你。”她大步往前走,水洼里踩出水花。
她走得很快,不想看见描述痛苦后的那张脸,那颗虎牙。
那颗虎牙笑起来就很傻。
上课铃声掩盖了,她的深呼吸就能体验的窒息感。
阿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