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的房子在车路两边错乱,没有受伤的手指着左边的木屋。
“这是阿花家。”
他将一切都记在心底,这边的天蓝得宛如油彩,大片裸露的天地,熙熙攘攘栽了些树,树上长绿芽。
“那是什么树?”
“樱桃树。”她不知道姜惊指的是哪棵树,她只认识樱桃树。
“什么时候会开花?”
“三四月。”
“好看吗?”
“不知道。”
呼啸而过的车掀起地上的黄土,尘埃都能被看见。这条路的气味混杂,并不好闻,她在安全感的肩膀蹭了蹭,“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
“我怎么对你好了?”
在姜惊的记忆里,他们见面都称得算仓促,什么叫好,他没有做什么。
“不知道,感觉。”
走过阿花家,再走一段路就能看见一座桥,两侧被铁网遮挡,火车在上面速度很快地滑行,他们要走的路从底下穿过。
“疼吗?”
那些疤,割的时候,疼吗?姜惊生气,也心疼,更多的是无能为力,其实在国庆那次他就能感受到宋岁岁刻意不用左手。
“没感觉。”
风。
灌进人的心口。
宋妩岁对此毫无感受,“要说教我?”
姜惊也傲着,“我又不教书。”
“你会给别人说吗?”
然后姜惊听见耳朵边的声音带着委屈,“他们会说我心理有问题的,会说我是精神病。”
其实宋岁岁是个话唠,每天都会发很多信息,她在乎的人很多人都无关紧要,“他们很重要吗?”
“不重要吗?”她歪着头,能看见姜惊不高兴的侧脸,很难想象她这么颜控的人,此时此刻还是讨厌姜惊的。
“互不参与彼此生活的人不重要。”
“可是,老师说人与人是共处的。”
“岁岁,你太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了。”
是吗?如果不是自己做得有瑕疵怎么会落人口舌?
姜惊越走越慢,很久才走到桥下。
“姜惊。”
负重一个八十多斤的人走了那么远,就算不累,姿势也应该僵了。见姜惊脸上出了汗,恢复了力气,她扯着校服袖子去擦那层细细的薄汗。
“我在呢。”
光被桥遮挡,短暂的隧道让宋妩岁有短暂的错觉,眼睛失去光明,她听到男生的呼吸,微微急促,感受到身体汗水的气温,最迷恋的是能存放记忆的味道。
“你要不要喜欢我?”
男生绕开水塘,“再乱说,把你丢下去。”
“好,那你能不能假装喜欢我?”她真的要下来,谈判就是要盯着对方的眼睛,才能肯定有没有结果。
“别动。”
向前几步,就能离开桥底。姜惊这时候才抬起头,喘了口气。
“假装的喜欢,不是喜欢。”
“那是什么?”
“是假的。”
字面意思让她恍然大悟,“那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的?”
“出了隧道,你要自己下来走。”
“好的。”
出了隧道就到宽敞的公路,划分了方向,安置了红绿灯的公路,一眼就可以看到很远处的平坦,尽头是巍峨的山。
“岁岁。”
姜惊蹲下来,轻轻拍掉宋妩岁裤腿上的一片黄色灰尘。
“嗯。”
“我要走了。”
汽车鸣笛,凉风肆意,她踩在没有石子的地面,仿佛踩进了松软的棉被里。她更喜欢石子硌得脚底的不适感,这样才能证明她还活着。
“什么时候?”
“现在。”他站起来,身高让人仰望。
“我送你一段路吧。”
“好。”
“大学自由吗?”
天上已经有鸟雀在飞,不怕人的落在绿化带的灌木丛上,一飞一跳。
“自由。”姜惊撒谎,至少他学的专业满是课程,天天早八。
“真好。”
快到分岔路口,姜惊停下来,两个小时很短,时间过得很快。
宋妩岁任由这人拉开自己的袖子,让伤疤暴露在阳光底下,已经结痂的划痕白的,粉的,此刻在姜惊的注视痒得异常。
“真的不疼吗?”
姜惊那么高,低着头,按道理她应该看得见姜惊的表情和眼睛,现在都看不见,可能阳光太刺眼。
“不疼。”
“那什么叫疼?”
她愿意让姜惊这样握着自己手,“晚上,晚上的时候头会疼。”
然后,她就闻见带有香味的手抬起,掌心捧着自己的脸,手指插入发间,耳背被覆盖,风声就此静止。
眼睛还是注视着姜惊,不愿放过他的任何动静。
大山里突然吹来海风,咸的,眼泪流进嘴里是咸的。
她好可怜。
问她伤口疼不疼,甚至忍不住抚摸她,很久以前,他有只病去的猫,临走前也用这样眷恋的目光看他,也这是蹭他的掌心,属于眼泪的温度那么凉,却烫得难以忍受。
“岁岁啊。”
这声无奈,让宋妩岁捕捉到姜惊的眼睛,那么漂亮,那么勾人,那么地……沉重,与她有关吗?
满是泪痕的脸等待他的下文,他说:“喜欢是件让人难受的事。”
姜惊走了,二月的风停留在了那日。
天气变热,学校没有强制要求穿校服,很多人都穿了凉快的短袖,她还是穿着校服外套,拉高衣领。
“你怎么上来了?”
除开刚分班的时候,宋妩岁已经很久没有上来找过她了。
宋妩岁鼓起腮帮才笑得比哭还难看,“你能陪我去五楼吗?”
“去找男班吗?”寒苒笑得贱兮兮的。
A班在五楼。
“不是。”
爬楼梯很累,是件体力活,寒苒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她略在身后,被发丝扬起的香味迷糊了眼。
五楼中间隔了一个不相通的大礼堂,一边是教室,一边是形同虚设的心理咨询室,音乐社只放了一架钢琴,各种门牌。
“你心里有问题?”
寒苒是开玩笑的,但宋妩岁看起来好像真的有点死了。
“你们上来有什么事吗?”
听见有声音,心理咨询室的老师走出来,两个学生站在门口都看着她。
“没……”
老师半扎发,穿得一套浅色碎花,面对这样的人她的脚抬起确实往后退。
寒苒在后面推了她一把,“老师,她有点事想不通。”
早知道就不来了。
宋妩岁被迫走到老师面前,“跟老师进来吧,你的小伙伴可以先回去上课。”
“可以吗?”
眼神交汇,确实不能耽误寒苒的课程,她希望……算了。
“嗯。”
白色屏风将房间一分为二,靠近门的位置空旷地白,屏风后的空间不大,放了两张沙发和一张小圆桌子。沙发上放了浅黄和浅绿的抱枕,旁边的窗台放了几盆绿植。
“坐啊,不用拘谨的。”
老师接完水回来看见人还站着。
一开始,她是不愿意说话的,她只记得老师很温柔,让人愿意沟通,然后她用老师的手机填了一张表。
她不记得老师问了什么,只记得老师说,“我们也可以是朋友啊。”
朋友啊,她愿意和朋友说更多话。
翻开的时候,她和这位新朋友约定,“别告诉别人。”
朋友是有保质期的。
苏故拉开她的手,眼泪大颗大颗掉落,一遍遍对着老师道谢,那么难说话的老张同意她请长假。
她的新朋友也安慰她。
不,是那位老师。
这就是背叛吗?
宋妩岁第一次觉得自己演技这样好,“我不怪你,你是为了我好。”
她抽回自己的手,拉下校服袖子。上课时间,学校显得过于安静,阳光白得刺眼。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妈妈说?”
老张作为男性,自觉退回办公室,心理老师的问题让她无法忽视苏故哭红的眼睛。
“……”
什么都不想说。
说什么都觉得假,那是她不屑于伪装的,真不明白电视总安排这么互诉衷肠的戏码,又别扭,又恶心。
被苏故碰过的皮肤现在还有不适。
和自己的母亲的联系要靠别人架起桥梁,很奇怪,也没有更好的沟通方式了。她讨厌这样尴尬的场面,烈日晒得她两面黑糊。
等清醒的时候,她已经和苏故在市医的车上,摇摇晃晃的车还是难闻的味道。
她知道苏故在偷偷看自己,就是故意偏着头不往苏故那边看。甚至仗着空座位多,她不愿意和苏故坐在一起,一个人霸占两个座位。
切身感受到世界是个大大的笼子,风进不来,光出不去。
“不是不和别人说吗?!”
“为什么那么多人打电话问?!”
宋妩岁真的讨厌死苏故了。
炎热的夏天,绿意葱葱的小区环境,她刻意不去听苏故的来电,但每个都让她无法忽略。
是大姐家,这代表大姐一家都知道这件事,宋妩岁感觉自己浑身赤裸在所有人面前没有任何秘密。
明明是来市医求医,可来到这里,或许是从苏故看见她手臂上的那些伤开始,她就更想死,为了逃避。
“我没有说。”
苏故在哭,又哭,又哭。
“你没说,为什么舅舅他们也知道?!为什么小姨他们也知道?!”
宋妩岁像头暴怒的兽,横冲直撞,冷漠的看客看着自己母亲哭泣,无动于衷。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办,我想问问他们有没有办法……”
“这叫没有说?”她发现和苏故基本的沟通是有困难的。
“对,我中邪了,我是个精神病,杀了我啊!”
苍老的苏故无措得像个孩子,她想安抚自己的孩子,却被刻意避开,站在原地绞着十指害怕宋妩岁做过激的行为。
遵循医生的话,宋妩岁待的地方是没有尖锐物品的,苏故还是想靠近。
可是两人的距离越近,宋妩岁就越暴躁,苏故就越哭得厉害。
“你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宋妩岁爬到飘窗上,刚从疯魔状态抽离,她冷静得可怕,“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刚下班回来的大姐,将苏故拉走,“二舅娘,她情绪上头的时候,你就不要和她说话。”
苏故无助,“可是她两天没吃东西……”
“饿不死,你刚过去她真的会跳下去。”大姐对抑郁症有点了解。
重度抑郁,中度焦虑。
除了手臂上的刀痕,大腿上也全是笔尖插出来的小黑点。她说小时候的小胖猪,现在瘦得像林黛玉,真的是生病了。刚来的第一天,小脸煞白,像个小鬼一样,不动也不说话。
苏故混浊的眼白每天都被红血丝布满,但她还是要说,“我不晓得她在学校里面怎么样哈,就说你和我二舅管小娃方式就不对,这么大的人那里都不让去,也是离谱。”
“外面不安全。”
“以前不安全算了,现在扫黑除恶力度那么大,放假和同学出去玩也没啥子问题噻。”
“都是怕她学坏。”
“这样怕,那样怕,现在成这样了,怕不怕嘛?够怕了这回?”大姐转念一想,“说你不得用,主要是我二舅,天天都在吼人。”
倒在床上,衣柜上的镜子照出她凌乱的头发,理开头发就能看见那双充血赤红的眼睛,和干裂出血的嘴。
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怪不得苏故哭得那样厉害。
因为发疯获得的短暂快感,让人着迷,两耳空空,心也空空。铺天而来的窒息,让她享受又无法承受。
她有想过苏故不容易,想去道歉的,可是苏故会散发毒,靠得越近,头就会越痛,痛得她干呕,吐出的黄色的苦水。
宋妩岁给QQ小号发了消息,那是她的“恋人”,随时都在的恋人。
只有她在,就在的恋人。
家是幸福的,她一直这样认为,直到感受到痛苦,她想不通,越想越头越疼,越痛苦。
可是恋人不会回消息。
现在的眼睛还有点好看,宋妩岁拍了张照发给姜惊。
【是不是和你的眼睛一样好看】
她需要爱,也确定苏故爱自己。
可这样的爱让她几乎快要死掉。
姜惊打了电话过来。
“怎么了?”
“没怎么。”
“眼睛为什么会红?”
“滴的红墨水。”宋妩岁最会撒谎,为了能减少和爸妈的矛盾,她几乎每天都在撒谎。
“我去医院检查了,医生说我有精神病唉,以后打人不犯法的。”有些话半真半假最让人难分辨。
姜惊静静听着,谎话变成啜泣,哭了很久,再打过去对方手机关机。
在宋妩岁的梦里,头还是快要爆炸,有个男生很爱很爱她,给她很多钱,带她交很多朋友,也教会她很多东西,考上了离家很远的大学。
甚至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生日蛋糕,好吃得不像话。
只是始终看不清男生的样子,但她能闻见味道。
是洗衣剂的干净气味。
床上的人被风惊醒,天黑了。
宋妩岁呆愣了几分钟,明明已经靠做梦缓解的头疼,再次疼得她掩面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