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建议住院。
老张同意休学。
苏故在哭。
而她也觉得放弃学业罪大恶极。
宋妩岁在七班没有秘密,一时之间她获得所有人的关心,就连蒙语也笑得不好意思对她说不好意思。
整间教室,只有地板是凉快的,她拿了本书垫着坐在地上,却引来不必要的注目。
“你怎么了?”蒙语也蹲在地上,她不理解为什么不坐凳子,反而坐在地上。
“地上凉快。”
宋妩岁也不懂,这有什么好问的。
蒙语整张脸上都写满了无语,“你是不是装的?”
上次的事情,她已经因为蒙语的颜值选择了原谅,她总是看不懂蒙语。
“管你的。”
凳子上摆开的化学资料,离开一个星期,老师上课的进度才赶上她之前写的部分,蒙语走开已经有一会儿,宋妩岁连第一题都不会做。
读不懂题,熟悉的化学式,她读不懂。
学校也不好啊,宋妩岁只知道如果休学的话,就要很久待在家里,待在地下室,或许回到人迹罕至的老家。
她不愿意。
死在学校也不愿意回家。
橙子会陪着她,“你要想开点。”
不止橙子会这样说。
很多人都说。
“你要开心一点。”
“不要想那么多。”
“……”
检查结果出来,宋守缘每个星期都亲自送宋妩岁到学校,他的头发染黑了,又白了一半,皮肤松弛得厉害。
他说,“幺儿,不要有压力,能学就学,不学以后老子也能养得起你。”
宋妩岁下了副驾驶,又被叫住,“你们学校长什么样?”
“破烂。”
“能读书就是好学校。”
在宋守缘的励志故事里,他一直都停留在二年级,老师教的内容,四十几岁了还记得。他喜欢读书,喜欢到宋妩岁这么迟钝的人都感受压在身上的期许。
“嗯。”
“要是有什么想法打电话回家。”
宋守缘自己都不习惯这种说话方式,他当恶人当惯了,语气良善起来,他自己也觉得别扭。
她扭头就走,听见货车的发动声音,才松下肩膀,宋妩岁抬头看学校牌子,那是刚才宋守缘看学校的角度,原来这样宏伟。
其实内里破败不堪。
而且,她早就不喜欢给家里打电话了。
学校围墙外的池塘干涸得厉害,淤泥里的青苔褐中带绿,发出腥臭,经过暴晒,气味呛得鼻炎疼。
寒苒现在每天都会接她吃饭,等在教室外,有时候女神也在。
怎么办?
好像给人添麻烦了。
她时常没力气,走路很慢,到食堂的时候,打饭的队伍排得很长很长,她们排到窗口没有什么菜了。
“多少吃一点。”
食堂有个神奇的魔力,不管什么菜都能炒成一个味,并且还难吃,最简单的白米饭都时常半生不熟。
每吃一口饭,宋妩岁都很想吐,没被饿死也简直是奇迹。
吃点东西垫着,才能吃药。
两种药,她只记得舍曲林,吃下去上吐下泻,昏昏欲睡,也让人食欲不振。
不知道是不是药的副作用,头发掉得严重,大把大把地掉,枕头上,地上,衣服上……
“寒苒,我感觉我好了,可以自己来吃饭的。”
女生挑挑拣拣才找出能吃的菜,“你先吃,吃了再说。”
宋妩岁吃着犯恶心,吃进几口胃开始抽疼,肩膀都在抖动。
食堂这时候已经空旷只剩阿姨收拾餐盘,打扫卫生。
“比昨天有进步,多吃了两三口呢,真有出息。”寒苒想都想不明白,高一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不说太健康,至少不是现在这个鬼样子,瘦得没有二两肉。
人不见长高,体重一直减轻。
“真的?”
夸她的时候,明显更有活力。
“你看我像骗人那种人吗?”
宋妩岁努努嘴,寒苒最会胡说八道。
“一个人去的医院?”寒苒还是问出口,毕竟她那天回去上课之后,人就消失了一个多星期。
“……和我妈。”她不太愿意提到苏故。
“大医院,怎么检查的?”
“对啊,人很多。”但是,“检查不记得了,好像抽血了,又好像没有,照了个B超,然后身上放了更多电线,不记得叫什么了。”
“青年痴呆了你现在。”
“我不会忘记你的。”
“我喜欢男生。”
“哦。”
“确定会自己吃饭?”马上高三,寒苒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备战高考,已经感受到来自未来的那几张考卷的压迫。
“嗯。”
也有迹可循,宋妩岁就是最本质的老好人,脾气好,心软,还傻,会被人拿捏,看人下菜,偏偏是个迟钝的敏感者。
发现别人对自己的伤害会多想,但已经过了很久,过期的情绪早就长出网,恶趣味等猎物发现再收网,挣脱不得。
关于就医过程,宋妩岁的记忆并不多,或许是时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导致对现实世界的记忆造成缺少。
记忆最混乱时,她甚至会走高一教室路线,看见陌生的同学呆愣几秒又重新下楼。
老张在课上骂了所有迟到的人,宋妩岁才姗姗来迟,他做了个手势放人进教室,“拿出昨天的卷子。”
在严厉老师底下的优待或许是一种放弃。
宋妩岁也总忘记写作业。
别人忘记会被骂,被老张砸书,到她这里几乎略过。
这是一种很难用语言说明的感受。
唉,无所谓啦。
作文题还写人生,人生的意义。
人生能有什么意义?空白的作文答题卡,被语文老师点了一节课。
这四方空间,这世界都是没有意义的,挤在一处的人怎么感悟的人生,怎么对一无所知的未来规划人生?
和初中的“梦想”作文题一样,写些苍白无力的话,因此被标红分数。憧憬的美好,向往的成长是别人笔下的一个数字,又有什么意义?
“吴雪菲怎么又请假,她身体好差哦。”
“是啊。”可,不关她的事啊。
高三临走,原本推辞的艺术节照常演出,依然是阴雨天,学生被强制要求充当观众,举着伞,细雨滴在伞布上,沙沙的。橙子带着自己小伞穿到宋妩岁身边,“你没带伞,他们怎么也不带你一下?”
“他们喊的,我自己懒得动。”连说话都懒得说的。
“我们俩坐在一起,要暖和一点。”橙子挤在边上,但观众凳子是每个人从教室抬的自己的凳子,“谢宇杰,你先去坐我的凳子嘛。”
“你太霸道了。”谢宇杰嘴上抱怨,路过橙子身后,轻轻扯她的头发。
“你好烦。”
没抱得几分钟,橙子就撒开手,“一点都不喜欢抱你,全是骨头,硌死人了。”
“不好意思。”
“我开玩笑的,你好傻啊,哈哈哈。”橙子自己也没多少肉,两个没肉的人靠在一起,宋妩岁肯定也不好受,伞也不打,衣服也不多穿,那爪子冷得不像话。操场上这么多人,就她是孤零零的,面色暗淡,瘦得像抽大烟的。
已经不能用无聊形容艺术节,一群被迫表演的小丑,包括她自己。
“年年都这样,烦死了,还不如放我们一天假在寝室睡觉呢。”
“嗯……”宋妩岁没有想说的,让别人的话掉在地上,她会难受。
“吴雪菲生病,杨梅心脏有问题,你也经常请假,其他寝室的人说不敢来我们寝室玩,说我们寝室风水有问题。”橙子气死,这些人每天都只会到处乱讲,一点根据的话都没有。
医生只开一个星期的药,一个星期结束,就要去一次市医。有次为了考试,去医院晚了几天,被医生骂:“这药不能停,怎么敢私自断药,小孩不懂,大人也不懂吗?”
当时的苏故是怎么回答来着,笑得讨好,结果没有平息医生的火焰。
“读书重要,考试重要,孩子的心理健康就不重要,本末倒置!”
宋妩岁夹在中间,身后是小心翼翼的苏故,眼前是也有黑眼圈还有点火气的医生。
“是我自己要考试的。”
医生愣了两秒,缓和了语气,看了以往的病理检查单,“妩岁,你记住了,值得努力的事有很多,但没有什么比自己重要。”
耳鸣拨痛耳膜,她听不清后面医生说的话,想吐,也在门诊室干呕到昏迷,手臂还被打了针。
读书是给自己读的,自己重要,读书也是。不懂医生说的话,代表后面她还会请假。
“请大师。”
“上哪请?”
“自己扮,收她们钱。”
橙子掰过宋妩岁的脸面对自己,随时都有的疲惫感让她看起来病恹恹的,睁不开眼的下三白,眼圈青得发黑,“我还以为你心情不好,你还能开玩笑。”
“一般。”
被松开的脸有点难受,严格来说,她不快乐,也不难过,不痛不痒。
台上的活动宋妩岁只能看到人影闪动,人群时不时发出起哄潮声,此刻她的头和烈日当空时一样疼,也是中暑了?
她可能是个大头,重得脖子都支棱不起来。
当晚,宋妩岁打翻水,爬床梯摔下床,流鼻血,她跑到阿花寝室。
“怎么来了?”
“不知道,头疼想吐。”
阿花试了两人额头的温度,“死狗,快坐到床上去,我马上洗漱好了。”
宋妩岁两眼烧得通红,脸上都出现了红润,鼻孔里还塞了纸巾,已经被侵染了半截。
等她洗漱好,人已经躺在床上烧迷糊了,还好她的床铺在下铺,“烧成这个样子,你们寝室里没人发现吗?”
因为躺着鼻血回流,从喉管呛出,把阿花吓得不轻,“完了完了,不会真成死狗了吧。”
也还好阿花的室友好学,这个时间点还没回寝,要不然给阿花带来麻烦,她会内疚死的。
吃的两颗退烧药,死活吞不下去,混着胃酸吐在床边的垃圾桶里。半梦半醒,她听见阿花室友回来,塑料盆相碰,阿姨说话,安静……阿花被烫得醒来几次,嘴里念叨着,“要死了,要死了……”
打湿毛巾贴在宋妩岁的额头上要好受些,听她没有难受得哼唧才又睡下。
分不清真假,可能是阿花睡着了没什么动静,她感受不到阿花的存在,整个寝室只剩她一个人,躺在阿花床上动弹不了。
有个黑袍镰刀怪站在床前,没有脸她却能感受到注视。
诡异。
宋妩岁忽然不挣扎了。
死神吗?
国外的死神,她不应该看见黑白无常吗?好吧,都一个意思。
不管国外国内的,带她走吧。
太疼了。
灵魂脱离躯体,疼痛就会消亡。
“宋妩岁,你的手机一直在闪。”
“打了好几次,可能有急事,我给你接了哦。”
阿花的声音不知从那个方向传来,压得很低,是悄悄话。
耳朵贴近了什么,“宋岁岁,我梦见你了。”
谁在说话?
思绪飘忽,再回神床边的死神不见了,四肢慢慢恢复知觉,阿花的腿压在她的腿发麻。等终于完全感知现实世界,混着被子气味的空气钻进口鼻。
被空气冲击的肺部,剧烈反应,宋妩岁猛咳两声,想起是半夜又憋回去,肺要炸了,她刚才居然是窒息状态。
阿花睡意朦胧,“你的电话,小声点,室友都睡着了。”
她点头,电话那头,“你不用说话,就是刚才梦见你了,想告诉你。”
一楼更吵,蛙叫和蝉鸣就在耳边,发炎的扁桃体吞咽口水很疼,让宋妩岁的耳朵痒痒的。
梦见她怎么了?
“梦见你也考上a大,是我的学妹。”
a大,a市吗?大城市啊。
“穿着很漂亮的裙子,问我还记不记得你,梦里的阳光漂亮得不像话,荡漾在你的眼睛里,我说记得,记得你讨厌我。”
“你说你从来都不讨厌我。”
这个梦是很久以前做的,今晚做的梦不太好,宋妩岁不太好,甚至主动靠近死亡,醒来的他也有些不太好,打电话的手都是抖的,不接的几个电话里,暗示自己往好的方面想,怎么都止不住慌乱。
乱得他想抽烟压压心慌。
“岁岁,你才十六啊。”
“我都十九了。”
“时间会很快。”
姜惊是个大骗子,时间慢得出奇,连一颗眼泪掉到枕头上都有很久很久,听姜惊说话她总会哭。
时间太慢了,她想一瞬间变老,光明正大死去。
宋妩岁哭着,埋怨时间。
两千多公里外的姜惊站在阳台上,头发被风吹得凌乱。
时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