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景学生公寓的一名学生到达过高风险地区,导致整栋楼被紧急封控。
夏涯一觉醒来,门都出不去了。
手机上,寝室楼群里炸开锅,骂人骂了上千楼,置顶的微信电话打了十几个,未接来电也有不少。
外面的雨下得噼里啪啦,他翻了个身,重新找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视频背景音乐播放张靓颖版的《女儿国》。
他也跟着哼了两句:心恋我百转千回,快带我远走高飞……
疲惫感席卷,这两年和顾盼纠缠,闹得那样难看,夏涯都不愿放手,他太不甘心,高中三年异地都熬过来了,怎么最后时刻就被迫分开。
在雨声里,夏涯的思绪被雷鸣轰开。
或是亲人,只是再不能是恋人关系。
放下一件执念很久的事,原来这样轻松,随即而来的是迷茫。
没有意义。
隔离的一个星期,他有反复过念头,真正解封,在寝室楼下看见带着口罩的顾盼,夏涯清醒过来。
“感觉很久没见了。”
顾盼扎了侧麻花辫,听见这句话愣了愣,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地面。
“才一个星期。”
“可是我感觉过了很久很久。”
夏涯深深注视。
“别看了。”
“我想记住你。”这么多年,他问,“顾盼,你会忘记我吗?”
顾盼大概是笑了,口罩后的眼睛都弯成月牙,“不会,印象深刻。”
“我也是。”
出示行程码和健康码,两人坐在咖啡店里,空调冷风猛灌。
“生死的一个星期,大彻大悟了?”
夏涯的黑眼圈已经淤积很久,看起来有些憔悴,没有记忆中那么耀眼,但还是很帅的。他认真注视顾盼,“是。”
“你呢?”
他反问。
“什么时候大彻大悟的?”
那段日子,顾盼深吸了一口气,喝了一口卡布奇诺,扯了扯嘴角,“不比你通透。”
“我心软过的,夏涯。”
“我知道你最心软。”所以,他更想不通为什么,这么久,再也没有和好过。
“毕业你给寄的礼物是上万的相机,我存了那么久只有一千多,买你喜欢的球鞋还差五十一块钱。”
夏涯皱起眉头,他没缺过钱,不知道五十一的窘迫是什么样的。
“你说了要陪我打暑假工。”
“对。”他自认为自己做得没问题,也是真心出发。
“可是,夏涯,你连走两公里都受不了要打车的人,怎么受得了打工的苦?”
“可是,陪你我能坚持,你不相信我?”
顾盼笑到哭起来,“相信啊,你没有办法心安理得抛下我去旅游,我也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看你为了我吃苦,更怕你以后会怪我。”
“还是不相信我。”
“我是不相信人性和时间。”
无声的僵持,夏涯败下阵来,“后来呢?”
“后来,打工了一个月,工资被扣押,到手两千多。”
“我坐在你家楼下哭了一个晚上。”
“我们差距太大了,继续在一起的话,我会崩溃的。”
“对不起,夏涯。”
夏涯恍惚了,高中的时候,他们总是打着电话,开着视频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在哭,现在面对面,他也哭,心境不一样。
近五年的时间,告别这段感情是互相道歉,他有点恍然。
义无反顾再到释然。
所幸,顾盼走过那段时间在大学过得很好,他也没有执迷不悟还在疯狂打扰她。
“再见。”
“再见。”
学校这样大,这么多人,若非刻意,人和人不会相遇。
睡起来,书页上积了一摊口水,赵卿枝头也没抬就抽纸巾,她从善如流接过擦了擦嘴角。
头还是疼得离谱,刚刚做了个噩梦,现在气还没顺过来,但她好像梦见姜惊了。
“小卿枝,你又盯着人家宋妩岁看。”里予贱兮兮地起哄。
宋妩岁回头只看见赵卿枝低下头。
里予被颜姝打了几巴掌,“让你多嘴。”
“一看她都还没睡醒。”
对视邓亦,她嘿嘿一笑,“睡醒了。”
“像个傻子一样。”
橙子支着个脑袋,“本来就是个傻子。”
宋妩岁也不生气,本来她现在脑子就转不过弯,可能是真的有点傻的。
窗户大开,夏风狂卷书本。
凉爽。
她又在发呆。
黄昏的光影落在女生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晰,睫毛时不时扇动盖住那双琥珀眼睛,她总抱怨的鼻子从他的角度看去却是立体的,那张被虎牙顶得微翘的嘴唇此时红润。
黑板上的几束光将教室衬得活力。
学校不强制要求,她也不喜欢扎头发,发丝随风在光里游荡,金色的光芒。
宋妩岁,该刷题了。
但他忘记说出口。
她安静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是易碎的。
此刻,赵卿枝才清晰认识到,他从来不了解宋妩岁。
“好累啊。”
她总是喊好累,每天都蔫了吧唧的。
“又累了?”
“嗯。”
话题结束,她继续发呆。
光里一切都好看,包括她。
宋妩岁猛地转头,“是不是偷看我?”
他欲言又止,“想提醒你,有眼屎。”
“哦,不好意思。”
里予瞎说什么,搞得她现在疑神疑鬼的。宋妩岁在眼头扣了扣,“没有啊。”
“看错了。”
“哦。”
书上的字会动,密密麻麻的扭动身体,她看不会。干脆闭着眼睛回想刚才的梦。
姜惊很好看,梦里还穿得更好看,招摇得让人心动,站在满是花的树下,双手合十,神性,在自己的梦里,她只有仰望角度。
“岁岁,你来了。”
睁开的眼里,多得她想逃的感情。
还没来得及逃,就听见宋守缘说她不检点,小小年纪开始早恋。
又听见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说她不守妇道,见谁都要勾引,说她没有问题,怎么会被人骚扰,怎么会有人喜欢,说她不自量力……
她不觉得这话多难听,但声音变小,是姜惊求神合十的手捂住她的耳朵,他却渐渐消散了。
人鱼泡泡。
唉,梦醒了还是这么难受。
要命啊。
碰了碰绑在手腕上的钥匙,这人送了她那么多东西,她是不是也该准备点东西备在身上,以防哪次他又突然出现。
如果没有疫情就好了。
早点结束吧。
[岁岁]
[如果我的字不好看]
[写信,你还会看吗]
【信啊,那我得研究研究字有多不好看】
日记写了很厚一本,没有续篇,他才放下笔,酸涩的文字从头到尾,写到最后,他摘下眼镜,时间仿佛也不慢。
新冠疫苗研发,网络日渐发达。
临近高考,宋妩岁的睡眠越差,甚至从没睡着就天亮,精神状态差到极点,头痛在天气最炎热时达到顶峰,上一秒还在写字,下一秒就需要睁开眼睛,观察四周。
“宋妩岁,你怎么睡这么死?”
“喊你都喊不醒。”
“不好意思,我没听见。”
“我问你这题怎么做?”
颜姝拿化学题凑过来,她都怀疑宋妩岁有没有看清题目,她就已经开口,“题目提示了用氧化还原反应,这个化学式的这里是不是有个羟基,然后就可以写出来。”
“我好像会了。”
“那你写来,我看一下。”
大眼瞪小眼,颜姝拧巴,“听懂了,但不会写。”
宋妩岁找出草稿纸,“把化学式写下来,这个它添加的东西,写下来,再写上反应条件,后面就出来了,配平化学式。”
“你化学都不学,怎么那么厉害?”
她不太好意思,“你们学英语什么感觉,我学化学就是什么感觉。”
而且化学确实没有生物遗传抽象,也没有物理那么转脑筋,至于英语,个个相似的单词。
她英译汉:她已经睡了三天了。
别人:她已经三天没睡觉了。
英语老师说,“某些人,我都以为她是故意的。我喊被模板,她全背了,喊自己发挥的地方,她写拼音。我翻了以前的备案,确实证明她背了不会写,是谁,我就不点名了,自己心里有点数。”
她不点名,第一张就是宋妩岁的卷子。
“老师说英语作文尽量不要空着,你写拼音,哈哈哈!”
她小声为自己辩解,“心里想着,写出来还顺手,我没反应过来。”
“傻子。”
宋妩岁一点就炸,“你不和我一样也才六七十,好意思说啊。”
颜姝的眼珠来回扫视,“人家小卿枝不是那个意思,你这情商绝了。”
她听劝,“那你什么意思?”
然后她就发现赵卿枝真的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颜姝摇头,这孩子没救了,“不打扰你们了,我要去写数学了。”
但是,赵卿枝发现了宋妩岁对很多事情都很上心,就是表现不那么明显,完全熟悉之后,她会暴露。
“你刚刚在说颜姝还是在说我?”
他拿了本本子挡在中间,被扒下来,“赵卿枝,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在说我吧。”
他刚觉得这人有点脑子。
“我也想聪明一点。”
算了,他就不该对她的脑回路抱有期待。
“你别自己脑补,行吧?”
“哦。”
“唉,你脑子里面装的什么,传点给我,我也想数学考得好一点。”
“闭嘴。”
高考的最后一个月,班上明显被分化三个区域,前几排都在停课,中间几排睡平一片,最后几排手机打游戏打得猖狂,丝毫不避着监控器。
手机里自拍被教室和学校的照片代替,里予站在讲台上装逼的瞬间,打扫卫生过后,值日生邀请有强迫症的她摆整齐全班书本都教室,余晖落在教室后方的黑板报上的照片。
老张越来越好说话,偶尔还会开玩笑。
待在学校最后一个晚自习,班上自发组织节目,每个寝室有一个表演。
蒙语提议唱《那些花儿》,一个寝室八个人,三个话筒不知道怎么传,各唱各的调。
“蒙语,再来一个!”
蒙语回头说了句脏话,看见老张抿了抿唇,“搞忘了,老师还在。”
“宋妩岁!宋妩岁!”
?
宋妩岁鼻孔都瞪大了,管她什么事,这帮狗东西,尤其王柏怎么好意思喊她的,真不要脸。
她也骂了一句,对着王柏骂,“傻逼。”
这算是她最强硬的回击方式了吧。
还有模仿老张的小品,从高二分班他立下马威的那些话到被成绩气得音量加大,再到昨天,他站在讲台上,说着毕业季的话。
“高考的时候,扭扭脖子,监考老师那你没办法,能看到边上人的答案,就是你的运气,就是你的了实力!”
“你们马上要走了,以后也不一定会遇见自己的同学,我管你们很严格,但我希望你们不要怪我,我真的是为了你们以后能够更好。”
“虽然每天晚上被你们气得睡不着,我从没像个放弃你们其中任何一个,有些情况,我第一次遇见,做得不够好,请同学不要在意,我老张这辈子不是圣人,但绝对是个好老师。”
“不管好与不好,记得不要走错路,常回来看看,遇见想不通的事,可以找我谈谈心。”
潦草的话剧在潦草的cut板中落幕,老张干瘦的身体在教室的白炽灯下,双手推开眼镜抹了一把眼睛,“很好,很不错,成功模仿我的精髓,学习学不好,看来平常没少模仿我。”
“没有没有。”
“没有!”
“冤枉我们。”
“我平常都是这样吼你们的?”
表演者之一,张远挠挠头,打算委婉一点,“没有。”
“我们收敛了演的。”
“但你们很细节哈,口音都模仿了。”
……
为了拍毕业照,班上选了服装,女生红色的裙子,男生白衬衣领带,和黑色裤子。
在最后一晚,大家提前穿上,抬着一人一块的蛋糕,把老张围在讲台中央,红艳的裙子像极了朵朵开放簇拥的花。
照片发在群里。
“天呐,我怎么那么丑?”
橙子简直不想面对。
“我眼睛都没睁开呢。”颜姝更不想说。
“嗯……总比半睁的好。”
两人一放大,照片里,宋妩岁被其他人拥挤,眼皮掀了一半,另一半只有眼白。
“哈哈哈,笑死我了,这谁拍的?太有技术了。”
“哎呀!这照片把老子拍得丑爆了,都不想保存。”蒙语是有偶像包袱的,这拍得她都畸形了,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唐现琪笑得像个傻子一样,“我牙最白。”
“黑人牙膏超白牙膏。”宋妩岁冷不丁接了句嘴。
唐现琪本身皮肤是小麦色,不符合网上到现实都主张冷白皮,她不愿意面对,“你干嘛,宋妩岁,我真的生气了,哼。”
“哈哈哈,笑死老子了!”
“天天想着你那些广告词。”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宋妩岁打算挽救,“我最近抢的会员过期,电视打得一直是这个广告。”
“哼!”
学校发通知,高三早上拍完毕业照,就赶紧离校,不要影响学弟学妹上课。
毕业照在强光下拍摄,没几个人的眼睛睁开,摄影师也不提醒,变化角度。
集体丑照诞生。
一楼全是五颜六色的行李箱,宋妩岁的东西不多,每个周都会分批往家里带一些,现在回家也是轻松上阵。
楼梯口,遇见了段香书,赵卿枝和张远。
“组长,同桌,张远,毕业快乐!”
“你就要走了?”段香书他们连东西都还没收拾。
“嗯。”
赵卿枝,“注意安全。”
“好的。”
三人趴在栏杆上,蓝天的清风灌进他们的青春,飘扬漂亮。她下到最后一个台阶,又回去他们的背影拍了一张。
“同桌!”
“和我说再见!”
人在斜坡处,手上拧着黑色的大行李箱,一只手挡着太阳,全世界只有她会这样喊他。她穿裙子很好看,更瘦了。
他记得昨天早上穿的是条黄色格子旗袍,但她不好意思又换成了班服红裙。
“再见!”
宋妩岁摆摆手,真的走了。
张远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思他都懂。
远去的背影,和边上段香书,涌出的学生,和阳光。
叫岁月。
埋怨了三年的偏僻,赵卿枝忽然闻见树木,绿叶的清香,还有来自池塘的菜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