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引火上身
一辆安车停靠在路边,她抓着边缘,目光近乎祈求,祈求里面的人拉她一把。
“怎的,真瘸了?还要孤牵你?”一只手拨开帷帘,修长且匀称,那是养尊处优的手,也是杀人如麻的手,能执笔能持剑。
言攸双臂弯曲伏身趴靠,实在是提不动剧痛的双腿。
“求殿下,发发慈悲。”
褚昭总算露面,依旧是昔日的轻慢不羁,握着她的手腕把人向上拖拽,肋骨撞上木框的滋味也并不好受。
她倒在安车内,褚昭低头看:“既然你都求孤了,总不能那样不近人情。”
“那还真是谢殿下了。”
褚昭扔下一方白绢:“擦擦吧,都是汗,脏得很。”
言攸拈着一角沾净额头冷汗,撑着车壁挣扎坐起,腿痛着痛着开始麻木。
褚昭颇有几分恶劣,“这回是真把自己作弄瘸了?”
“小伤,不劳殿下挂念。”言攸轻轻呵笑,急促呼吸后肺腑犹如刀割。
“坐近些。”
言攸不明所以:“殿下方才还嫌弃小女身上污浊,不敢上前,污了殿下华服。”
车驾在行进,偶尔颠簸一下。
褚昭屈指叩上案几,惊醒她那股疲倦和困意。
“孤这里有药,还不过来拿?等着孤伺候你?”
言攸按按额侧,缓和些许后才挪向他座侧,褚昭按动暗匣上的机关,盒子弹出来,她看了眼他,伸手取出药瓶。
她又移开位置,侧对着褚昭,半干涸的血黏着衣料,撕开时又是一段折磨。
车舆中弥漫着浅淡的血腥味,和她满身朱栾香融合得苦涩又诡异。
言攸咬牙处理完膝盖上的伤,再看褚昭一直是阖眸小憩的安然,兴许是察觉到她的注视,忽而睁眼。
她微微吸气:“殿下怎么会来?”
“你表兄都下狱了,你这身份哪里还兜得住?三皇嫂可是你姐姐,她那双眼盯你盯得紧呐。”
那个“表兄”称谓被他咬得重,无端讽刺。
疼劲过后,言攸竟扬唇:“我有什么兜不住的?薛知解得活,我就得活,只要他还是大理寺右少卿,我就还是薛家表姑娘秦嫽。”
褚昭嗯声,而后反问:“那你为何要逃?不是心虚又作何解?”
“让他们先下手,陷于被动,那就真真是百口莫辩。”言攸略有忧愁,“薛师兄都下狱了,丫鬟找上我,求我救薛家……不想引来了别有用心之人,我只嫌自己跑得还不够快,不能随心所欲往来于各处。”
天光熹微,她却不能够拨开帷帘探看外界,何尝不似她现下的处境。
褚昭道:“薛少卿下狱……三皇兄可编了好长一出,又是表妹击鼓鸣冤,又是陆安江被刑讯致死,他头上罪名扣得一个比一个重。”
言攸眸光闪动,“殿下说薛师兄下狱还和陆氏结党营私案有关?当初裕王的下属前去拿人,到最后供出他竟是主使,原来在此处候着。”
刑讯逼供得来的证词,不可采信,在众人眼中就变成:主审官员品行不端,裕王实属蒙冤……
她那平民出身的师兄也被这些天家贵胄做了局。
为权为势,为利为仇?
褚昭陡然攒眉,长臂一揽将人掠至近处,她那时猝不及防半倒在他膝上。
“你说,你原本以为他们会将水往何处泼?东宫么?”
消息是她透的,走向是她掌握的,若说她只知前因不想后果,那绝不可能。
言攸慌忙起身,又被他按下去,动弹不得、任人宰割。
“说。”
“殿下,我只看得到浅显之处,又不在官场谋生,哪里理得清这些党羽?若说原以为……没什么可想的,我只是想递消息向殿下投诚罢了,想向殿下证明,清和是有用之人,清和想站在东宫一线,不求同荣共罪,但求觅条生路。”
褚昭面上的愠色不见消减。移开手,支在下颌,又细细端详她,“前段日子交托给你的事办妥了吗?查到了吗?”
言攸低眸看向血污交织的衣裙,淡淡摇头。
“那你现在就是无用之人。”
言攸道:“比起办事不力,殿下怕是更厌恶我张口胡诹,千方百计地欺骗。”
这倒是不假,褚昭听后容色稍霁。
“行骗无数,现在学会坦诚待人了?”
她如今要求人,自要摆出求人的姿态,万分客气:“殿下且放心,托墨家人去探墨家人的消息,比我亲自去蹚浑水要稳妥,待到有了回信,我立刻托人传信东宫。”
“尽早。”褚昭也给她提个醒。
言攸低眉顺目,答道:“是,可也要我有命为殿下办事才行。眼下最打紧的就是薛师兄下狱一事,他什么品性、什么做派,相识这些年我还是知悉的,裕王等人存心陷害,叫他们痛快、让他们壮大,也不利于东宫,这件事也需要殿下襄助。”
褚昭命人停车,恰在薛府外。
她无需问去处,他无需猜目的,就是如此水到渠成地踏上一条船。
“知我者,殿下也。”言攸向他欠身,表露谢意。
褚昭道:“三皇兄有心构陷贤臣,孤身为东宫之主,岂会坐视不理。”
“清和拜谢殿下。”
说罢她便要跪下行礼,褚昭开恩免了她这些虚头巴脑的路数。
“腿还瘸着就不必了,往后有的是你下跪的时候。”
腿脚不便的情况她是习以为常,下车还有赖褚昭的侍卫搭手,她对着安车里的人再拜,转身入府时身子忽高忽低,与几年前一般滑稽。
“殿下,右少卿这件事还是不要引火上身吧?”惊萧经历一番深思熟虑后不禁劝阻。
皇后失德早亡后,褚昭就再不得圣心。东宫今昔的处境本就岌岌可危,人人都知那薛疏是个无权无势的臣子,救他捞不到什么益处,反惹一身麻烦。
褚昭冷厉道:“你要教孤处世?”
“属下不敢。”
“三皇兄敢赌,特意为一个小小少卿做局,孤为何不能扶薛家一把?”
“孤心里始终不痛快,倒想寻个法子,踩上长宁侯府一脚。”
“你觉得呢?”
惊萧听闻他的笑声,挺直的背不经意间被压下几厘。
“裕王妃并不是个安分的,殿下想敲打敲打侯府也是应该的。”
利益总是环环相扣的,褚昭眼里可没有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