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如同抚过那柄染着父亲鲜血的龙鳞匕。
她的声音,恢复之前的清冷平静,甚至带上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温柔的慵懒,仿佛只是接受一个寻常的邀约:
“知道了。”
随即,她将请柬随意地放在那冰冷的“千机”算盘旁边,烫金的请柬静静躺着,如同一个无声的邀请,也像一道通往深渊的门。
她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越过繁华的姑苏城,仿佛已经看到那座矗立在权力之巅、威严而冰冷的摄政王府。
“十年了…”一声极轻、极低、仿佛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呓语,消散在带着桂花香气的秋风里,带着刻骨的寒意和无尽的决绝。
“该…收债了。”
就是不知那柄名为“龙鳞匕”的凶器,是否正静静躺在萧辰的某处?
十年前那场血案的真相……,“血诏”残卷,究竟掀起怎样的波澜?!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那座象征着无上权柄的摄政王府——紫宸殿。
……
摄政王府的马车,通体玄黑,车壁厚实,车轮包裹着上好的皮革,行驶在京城宽阔的青石板御道上,平稳得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车帘低垂,隔绝外面街市的喧嚣繁华,也隔绝了那些或好奇、或敬畏、或探究的目光。
车内空间宽敞,铺着柔软厚实的波斯绒毯,角落里的鎏金瑞兽香炉吐出袅袅青烟,是清冽沉静的松木气息。
云锦端坐其中,一身素雅的月白锦袍,外罩同色纱氅,脸上依旧覆着那层轻薄的白纱。
她微微闭着眼,似乎在小憩,唯有那交叠放在膝上的双手,白皙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捻动着袖口的一处暗纹,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十年谋划,步步惊心。
从江南巨贾“锦娘子”,到踏入这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漩涡核心的摄政王府,这关键的一步,终于迈出。
车轮碾压石板的辘辘声,仿佛碾在她的心弦上,每一响都带着沉甸甸的回音。
鼻尖萦绕的松香,王府特有的、带着权力威压的气息,混杂着记忆深处那场暴雨夜的血腥和焦糊味,让她胃里隐隐翻腾。
她强迫自己沉静。
脑海中清晰地回放着此行的目的——献上那份足以撬动朝堂格局的“盐引新策”。
这是她精心准备的敲门砖,也是她主动将自己送入虎口的投名状。
风险巨大,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但富贵险中求,权力更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
“锦娘子,王府到了,请下车。”车帘被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恭敬地撩开,王府总管王公公那张堆满圆滑笑容的脸出现在外面。
云锦睁开眼,眼底一片沉静无波。她微微颔首,扶着玲珑的手,仪态万方地下了马车。
眼前豁然开朗。
摄政王府,紫宸府邸。
朱红色的巨大府门,高逾三丈,门钉如星,兽首衔环,透着森严厚重的皇家威仪。
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狮子,怒目圆睁,睥睨着过往行人,无声地诉说着府邸主人滔天的权势。
门楣之上,巨大的黑底金漆匾额,“敕造摄政王府”六个大字,龙飞凤舞,气势磅礴,乃先帝御笔亲题。
仅仅是站在门外,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便扑面而来,仿佛这不是一座府邸,而是一头盘踞在帝国心脏的洪荒巨兽,正冷漠地注视着闯入它领域的生灵。
府门内,庭院深深,一眼望不到尽头。
重檐歇山顶的殿宇楼阁在秋日略显阴沉的天空下连绵起伏,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与威严。
青石板铺就的宽阔甬道两侧,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奇松异柏,间或有嶙峋的太湖石点缀其间,透着一股刻意营造的、冰冷肃穆的皇家园林气派。
侍卫林立,个个身着玄甲,腰悬佩刀,眼神锐利如鹰隼,站姿如标枪般笔直,散发着铁血肃杀之气。
他们沉默地注视着踏入府门的每一个人,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水,浸透骨髓。
好一个龙潭虎穴!
云锦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微微垂下了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锋芒。
她在王公公的引领下,步履从容,不疾不徐地踏入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柄的府邸。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无形的刀锋之上。
穿过数重庭院,绕过影壁回廊,空气越发肃穆沉凝。最终,王公公在一座最为宏伟、气象森严的大殿前停下脚步。
紫宸殿。
殿名如雷贯耳,正是摄政王萧辰日常处理军国重务、召见心腹臣僚之所。
殿高数丈,巨大的楠木立柱需数人合抱,支撑着沉重的琉璃瓦顶。
殿门大开,里面光线略暗,只能隐约看到深处高踞主位的模糊身影,以及侍立两旁如同泥塑木雕般的人影。
一股混合着陈年书墨、昂贵熏香以及冰冷权力的气息,从殿内沉沉地弥漫出来。
“锦娘子,王爷已在殿内等候,请随咱家入殿觐见。”
王公公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的笑容依旧,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云锦深吸一口气,那沉淀十年的恨意与孤注一掷的决绝,在胸腔中凝成一块冰冷的铁。
她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襟,挺直那如修竹般的脊背,抬步,迈过那道象征着权力核心的高高门槛。
殿内光线果然比外面暗淡许多。巨大的空间被分割得有些幽深。
两侧侍立着数名身着官服或劲装的男子,个个气息沉凝,低眉垂目,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像。
空气仿佛凝固,落针可闻,只有她脚下软底绣鞋踩在金砖地面上发出的轻微声响,以及殿内角落更漏滴水那规律而清晰的滴答声。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直直地投向大殿最深处。
那里,一张巨大无比、由整块紫檀木雕刻而成的书案后,端坐着一个男人。
玄色蟒袍在略显幽暗的光线下,几乎与身后的阴影融为一体,只有袍服上用金线绣成的四爪巨蟒,在烛火跳跃中反射出幽冷慑人的光泽。
他并未抬头,正执着一支紫毫笔,在摊开的奏疏上批阅着什么。
侧脸的轮廓在烛光映照下,如同刀劈斧削般冷硬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与威严。
这就是萧辰。
那个名字在她心底盘踞了十年,带着血与火烙印的男人。
那个手握龙鳞匕、终结了她所有幸福、将她推入无边地狱的执行者!
也是她此行的终极目标!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恨意,如同岩浆般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云锦藏在宽大袖袍中的双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瞬间清醒。她甚至能尝到口腔里弥漫开的淡淡血腥味。
不能失态!绝对不能!
她强迫自己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地颤抖了几下,随即强行稳住。
再抬眸时,眼底已是一片恭顺的沉静,如同最深的古井,不起半点波澜。她甚至微微调整呼吸的节奏,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从容。
她走到大殿中央,距离那巨大的书案尚有十步之遥,便停下脚步。
姿态优雅而无可挑剔,对着书案后那个掌控着生杀大权的男人,盈盈下拜。她的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受过良好教养的贵气,却又不过分卑微。
“草民锦娘,拜见摄政王殿下。王爷千岁。”声音清越,如同珠玉落盘,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回荡,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听不出丝毫异样。
大殿内落针可闻。侍立两侧的官员和侍卫们,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但无形的压力却更加沉重。
书案后,萧辰批阅奏疏的笔,微微一顿。
他终于抬起头。
两道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利箭,瞬间穿透殿内略显昏暗的光线,精准地、毫无阻碍地落在殿中那个俯身行礼的白色身影之上。
那目光太具穿透力,太具压迫感!
带着久居上位者审视一切的漠然,带着洞悉人心的锐利,更带着一种仿佛能剥开所有伪装、直抵灵魂深处的冰冷探究。
云锦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低垂着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两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她身上缓慢地、一寸寸地扫过,从头到脚,不放过任何细节。
仿佛要将她里里外外都看得通透。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但她稳如磐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分毫。
时间,在无声的审视中,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
终于,萧辰低沉而极具磁性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免礼。”
“谢王爷。”云锦依言直起身,依旧微垂着眼帘,目光落在身前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
“锦娘子,”萧辰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喜怒,
“江南粮荒,你以三文粮价三日平抑,手段雷霆,魄力惊人。本王,甚为好奇。”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那枚温润的墨玉扳指,目光依旧锁定在云锦身上,仿佛要穿透那层面纱,看清其下的真容。
“你如此大费周章,不惜自损根基,所求为何?”
来了!——直指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