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对此置若罔闻。她甚至表现得比萧辰预想的更加“安分”。
她每日按时用膳,在院子里侍弄那几盆花草,更多的时间,是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安静地看书。
看的不是什么诗词歌赋,而是王府书库里一些枯燥的账目和地理志。她神色平静,眼神专注,仿佛真的在修身养性,接受这被囚禁的命运。
只是偶尔,当她的目光掠过院墙外那片被隔绝的天空时,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
“夫人,该换药了。”崔嬷嬷端着一盆清水和伤药,走了进来。
看着云锦掌心那道依旧狰狞的伤口,老人浑浊的眼中满是心疼和愤恨。
云锦放下书卷,伸出左手。
崔嬷嬷小心翼翼地解开临时包扎的布条,露出掌心被碎玉簪刺出的、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边缘红肿,微微外翻,看着触目惊心。
“姑娘,您这是何苦……”崔嬷嬷的声音带着哽咽,用沾湿的棉布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
冰凉的触感传来,带着一丝刺痛。云锦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掌心的伤,声音低沉而平静:
“这点痛,比起十年饮冰,算得了什么?比起父兄族人枉死之痛,又算得了什么?嬷嬷,这伤,是提醒,也是勋章。它让我时刻记得,我是谁,我在做什么,我的仇人……是谁!”
她的目光落在妆台上那面打磨光滑的铜镜上。
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却依旧绝美的脸,只是那双眼睛,沉静得如同古井深潭,没有一丝波澜。
“嬷嬷,你说,”云锦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飘忽,“一个被心爱男人无情禁足、打入‘冷宫’的女人,该是什么表情?”
崔嬷嬷擦拭的手一顿,抬头不解地看着她。
云锦缓缓站起身,走到铜镜前。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一点点地变化着。哀伤、委屈、绝望、不甘、心如死灰……
各种属于深闺怨妇的情绪,在她那双沉静的眸子里飞快地流转、变幻,最终定格为一种极致的、令人心碎的哀怨与幽寂。
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尖,唇角无力地下垂,眼神空洞地望着镜中的一点,仿佛失去所有光彩和希望。
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气息。
“像这样吗?”她轻声问,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和沙哑。
崔嬷嬷看得心头一震,几乎要以为眼前站着的真是被情郎辜负、万念俱灰的可怜女子!她瞬间明白了云锦的用意:“姑娘……您这是……”
“演戏,就要演全套。”
云锦眼底的哀怨瞬间褪去,重新变得冰冷锐利,仿佛刚才那脆弱易碎的模样只是幻觉。
“萧辰既疑我,囚我,那我就让他看到他想看到的——一个失去了宠爱、失去了自由、心如死灰、安分等死的可怜虫!只有这样,才能麻痹他,麻痹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
她拿起桌上那根染了她鲜血的白玉簪,指尖摩挲着簪头那块带着天然冰裂纹的碎玉。
这块玉,是云家旧物,是她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如今,它沾了她的血,更成了她铭刻仇恨的图腾。
“嬷嬷,”云锦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听雨轩被围,但并非密不透风。他们防的是人,是大的物件。我需要你,将‘千机’算盘暗格里的东西,尽快转移出去!”
崔嬷嬷眼神一凛,瞬间明白了那“东西”的份量——
那是云锦这十年来,利用“青蚨”情报网和自身经商之便,秘密收集整理的、关于十年前云家血案的所有线索、疑点和可能的证据卷宗!那是复仇的基石!一旦被萧辰的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老奴明白!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办到!”崔嬷嬷重重点头,眼中是视死如归的决绝。
“不,嬷嬷,你的命比那些死物重要。”云锦握住崔嬷嬷苍老的手,
“我要你活着,看着我报仇雪恨。东西转移,必须万无一失。利用每日送饭的婆子,她们出入检查相对宽松。将东西拆解,分批藏入食盒的夹层、废弃的菜叶、甚至……污秽之物里。具体如何做,你最清楚。联络点,还是‘杏林春’后巷的第三个破瓦罐。”
她迅速而清晰地交代着计划细节,每一个环节都经过深思熟虑。
“是!姑娘放心!”崔嬷嬷眼中精光闪烁,多年的潜伏经验让她瞬间有了方案。
“另外,”云锦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飞快地写下一封简短的信笺,字迹娟秀却带着一股暗藏的锋芒。
她将信笺折好,塞入一个特制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蜡丸中。“把这个,想办法交给沈砚。他知道该怎么做。”
崔嬷嬷接过那枚小小的蜡丸,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握着一枚可以燎原的火种:“老奴这就去准备!”
接下来的日子,云锦的“表演”炉火纯青。
她每日坐在窗边,看着院中那方被高墙切割出的四角天空,眼神空洞而哀伤。
送饭的婆子进来时,能看到她桌上几乎未动的饭菜,看到她日渐苍白的脸色和眼下淡淡的青影。
偶尔,侍卫们透过窗棂,也能瞥见她对镜自怜,默默垂泪的模样,那哀怨凄楚的背影,当真令人心酸。
她变得异常沉默,除了必要的吩咐,几乎不再开口。玲珑和崔嬷嬷在她面前也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整个听雨轩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萧辰虽然没有再来,但凌风每日都会将听雨轩的“情况”详细禀报。
“锦夫人今日依旧在窗边看书,饭菜用得极少。”
“锦夫人对着窗外的海棠花发呆了一个时辰,似乎……在落泪。”
“锦夫人询问能否送些丝线进来,说想绣花打发时间……”
“……”
听着这些汇报,萧辰坐在书房里,神色莫测。
他面前的案几上,放着那颗从血咒人偶中找到的米粒大小的御制“如意”金珠。金珠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而诡异的光芒。
深宫苏贵妃……云锦身上的疑云……还有那颗染血的诏书残角……如同一团乱麻,缠绕在他心头。
禁足云锦,是出于疑心和掌控,但每每听到她日渐憔悴的消息,心底深处又隐隐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厌恶的烦躁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抽痛。
尤其是凌风描述她“默默垂泪”、“对花发呆”的情景时,他眼前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舞剑时那惊心动魄的睥睨之姿,以及……
那晚灯下,她眼中瞬间流露的、真实的脆弱与痛楚:被他误解为情动后的反应。
矛盾的情绪在他胸中撕扯。他烦躁地将金珠扫入一个锦盒,锁进暗格。
无论如何,在深宫之患未明之前,在彻底查清她与“云府”可能的关联之前,她必须待在听雨轩!这是最稳妥的做法。
就在云锦于听雨轩“黯然神伤”之时,一场由她亲手点燃的风暴,正在京都商界悄然酝酿,并以燎原之势席卷开来!
源头,来自“杏林春”药铺后巷那个不起眼的破瓦罐。
沈砚收到了那枚小小的蜡丸。展开信笺,上面只有寥寥数字:“锦囚,商道绝,饵已下,待鱼吞。”
沈砚温润如玉的脸上,瞬间覆上了一层寒霜。
锦囚?萧辰竟将她软禁了?!担忧与愤怒交织,但他更清楚云锦的用意。他立刻唤来心腹,低声吩咐:
“将消息散出去,务必让韩相的人‘不经意’间听到——锦夫人因触怒摄政王被彻底厌弃禁足,其手中掌握的盐引新策核心秘要及数条暴利商路,恐将随她一同湮灭!
尤其要强调,她名下的‘锦记’商行群龙无首,内部人心惶惶,诸多产业陷入混乱,正是‘低价’接手、获取的绝佳时机!”
“青蚨”的情报网高效而隐秘地运作起来。
酒肆茶楼,烟花柳巷,权贵门房的闲聊……各种看似不经意的渠道,都开始流传着同一个“秘密”:曾经风光无限、搅动京都风云的锦娘子,完了!
她被摄政王彻底抛弃,成了笼中鸟。她那些点石成金的商业秘术和庞大产业,即将成为无主之物!
这消息,如同滴入滚油的水珠,瞬间在韩相一派的势力中炸开锅!
韩德彰的书房内。
“相爷!千真万确!摄政王府内传出的消息,云锦那贱人因为寿宴上那支剑舞惹了忌讳,被萧辰当场禁足听雨轩,看守得比水牢还严!她彻底失宠!”一个门生激动地禀报。
“是啊相爷!我们的人亲眼看到‘锦记’的几个大掌柜这几日像热锅上的蚂蚁,频频碰头,还试图求见王府管事疏通,都被挡回来!他们的码头、仓库、还有那几家日进斗金的绸缎庄和盐铺,现在都乱了套!”
“相爷,机不可失啊!云锦此女虽然可恶,但她的敛财手段和那些商路秘要确是实打实的宝贝!
若能趁此机会,以极低的价格吞并她的核心产业,不仅能报盐引之仇,断萧辰一臂,更能将这些点金术掌握在我们手中!日后财源滚滚,何愁大事不成?!”
韩德彰端坐在太师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老谋深算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沉吟片刻:“消息来源,可靠?”
“绝对可靠!是王府内一个被我们收买多年的管事亲口所说,而且凌风确实增派大量人手围住听雨轩,禁止任何人出入。
云锦本人,据说憔悴不堪,整日以泪洗面,看来是真的完了!”另一个负责情报的心腹笃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