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毒入骨血卿为引
明德殿寝宫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凝重。萧彻左臂上的弩箭已被小心翼翼地取出,但伤口周围皮肉翻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边缘更是肿胀发亮,不断渗出带着腥气的黑血。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一阵阵侵袭着他的神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靠在床头,脸色是失血后的苍白,薄唇紧抿,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锐利如鹰,扫视着跪在床前的几名太医院圣手。
“如何?”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为首的张院判额头紧贴地面,声音发颤:“回……回禀殿下!此箭所淬之毒,其性极为阴寒刁钻,臣等……闻所未闻!观其症象,似能随血脉游走,侵蚀腑脏,更……更与殿下臂上旧伤之毒隐隐相合,两毒相激,危……危殆啊!”他后面的话几乎不敢再说下去。
“废物!”福安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忍不住低斥。萧彻的眼神却冷得像冰。他早就察觉旧伤有异,这新的毒箭,不过是对方想确保万无一失的补刀!目标明确——就是要他死!他目光转向一直安静跪坐在床边脚踏上,用干净布巾小心翼翼为他擦拭伤口周围黑血的沈青鸾。
她的脸色比他好不了多少,唇瓣紧抿,眼睫低垂,专注得仿佛在处理世间最珍贵的瓷器。她腕间那枚梅蕊金链在灯火下闪着微光,映着她苍白却无比沉静的侧脸。她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动作却极尽轻柔,生怕弄疼了他分毫。那专注的神情,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守护。
“怕吗?”萧彻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沈青鸾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帘。她的眸子里没有恐惧,只有深不见底的担忧和一丝……决绝。她轻轻摇头,声音虽轻却无比清晰:“殿下在,奴婢就不怕。”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狰狞的伤口上,声音更轻,却带着千钧之力:“殿下说过,命是拴在一起的。”
萧彻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看着眼前女子沉静而执拗的眼神,那句在生死边缘的宣告,此刻成了支撑他意志最坚韧的磐石。“好。”他低低应了一声,仿佛许下承诺。
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暗卫统领夜枭浑身浴血,单膝跪在屏风外,声音带着血腥的冷厉:“殿下!刺客共七人,毙五人,擒两人!皆是死士,口中毒囊已除,但……尚未开口。其中一人身上搜出此物!”他双手呈上一枚半个指甲大小的玄铁令牌,令牌上没有任何文字,只刻着一个狰狞的鬼面图腾!
萧彻的目光落在令牌上,瞳孔骤然收缩!鬼面令!竟是消失多年的前朝余孽“幽冥卫”的标记!盐税案背后,竟牵扯出如此巨鳄!“王崇山……”萧彻齿间冷冷迸出这个名字,眼底杀意沸腾。漕运总督府,幽冥卫……这潭水,比他预想的更深、更浊!
“撬开他们的嘴!”萧彻的声音如同淬了冰,“不惜任何代价!孤要知道,是谁在背后豢养这些鬼魅!”“是!”夜枭领命,身影瞬间消失在殿外阴影中。
寝宫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和沈青鸾擦拭伤口时布巾摩擦的细微声响。太医们跪在地上,冷汗涔涔,大气不敢出,绞尽脑汁想着解毒之法。萧彻的视线重新落回沈青鸾身上。她正仔细地清理着他伤口边缘一处特别深的紫黑瘀痕,指尖因为长时间用力按压止血而微微颤抖。他忽然伸出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握住了她忙碌的手腕。
沈青鸾一怔,抬头看他。萧彻没有说话,只是用指腹,极其缓慢地摩挲着她手腕内侧那处因他昨日在议政殿紧扣而留下的、尚未完全消退的淡淡红痕。那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与……确认。
“殿下?”她不解。“疼吗?”他问,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手腕的红痕,又转向自己臂上狰狞的毒伤。仿佛在比较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印记”。沈青鸾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头一酸,用力摇头:“不疼!奴婢这点痕迹,怎及殿下万分之一!”
萧彻却微微勾了下唇角,那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深邃。他拉着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是他昨夜让她感受过的、为她而跳的搏动。“这里,因你而跳。”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它跳着,孤就能护你周全,也能……荡平一切魑魅魍魉。”他目光扫过那枚鬼面令,杀意凛然,“些许毒伤,要不了孤的命。”
就在这时,一直苦思冥想的张院判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激动:“殿下!臣……臣想起一桩古法!此阴寒奇毒,或许……或许可用至阳至烈之药引,辅以金针渡穴,强行逼出!只是……”“只是什么?”福安急忙追问。“只是这药引……需得是……是……”张院判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巨大的惶恐和难以置信,投向了跪坐在脚踏上、正被太子握着手腕的沈青鸾!
“需得是什么?”萧彻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危险的寒意。张院判浑身一抖,伏地颤声道:“需得是……是殿下至亲至信、心意相通之人的……心头精血为引!以其血中生机,激荡药性,方有一线可能驱除这缠绵入骨之寒毒!”他说完,几乎瘫软在地,这要求,简直是要那女子的命啊!而且,太子殿下怎么可能……
寝宫内死一般寂静。所有太医都吓得魂不附体,福安也瞪大了眼睛。至亲至信?心意相通?心头精血?这……这指向的,还能是谁?!
沈青鸾也愣住了。心头精血?那几乎等同于剜心取命!她下意识地看向萧彻,却撞进他瞬间变得幽深如渊、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里!那里面有震惊,有暴怒,更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极其复杂幽暗的情绪。
“荒谬!”萧彻猛地厉喝出声,声音震得烛火都摇曳起来!他握着她手腕的力道骤然收紧,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庸医!拖下去!”“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张院判等人磕头如捣蒜。
“慢着。”一个清晰而平静的声音响起。是沈青鸾。她挣脱了萧彻的手(那力道对她而言轻易可挣脱,因为他在听到她声音的瞬间,下意识地松了力道)。她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缓缓站起身,走到萧彻的床边。
灯火下,她的身影纤细却异常挺直。她看着萧彻因震怒和剧痛而苍白的脸,看着他臂上那不断渗出黑血的狰狞伤口,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片澄澈的、近乎悲壮的决然。
她轻轻抬手,指尖抚上他紧蹙的眉心,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尘埃。“殿下,”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响彻在落针可闻的寝殿内,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张院判说的,是真的吗?”萧彻死死地盯着她,下颌绷紧,眼中风暴凝聚:“你想都别想!孤……”“若是真的,”沈青鸾打断他,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却坚定无比的笑意,那笑容在摇曳的烛光下,美得惊心动魄,“那奴婢的心头血,殿下尽可取去。”
她微微倾身,靠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殿下说过,命是拴在一起的。”“殿下的毒,便是奴婢的毒。”“能解殿下的毒,莫说心头血……”她顿了顿,目光如最纯净的琉璃,直视着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吐字如金:“便是剜了奴婢的心,也甘之如饴。”
(第四十二章毒入骨血卿为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