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朱门斥蠹护珠还
柳氏万万没想到，这个刚刚被她亲手逐出家门、如同丢弃敝履的养女，竟会在短短一个时辰后，出现在这汴京顶级门阀——姜家的园林深处！
她脸上的惊愕几乎无法掩饰，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姜瑜身旁那位身着粗布葛衣、仆人装束的陈氏，心头瞬间“豁然开朗”。
这妇人……想必就是这野丫头在山里寻到的亲娘吧？
一个低贱的洒扫仆妇！
也是，山野村妇，能谋到什么好差事？能在姜府这等门第做个仆役，已算她祖坟冒青烟了。
姜珊显然与母亲想到了一处。心底翻涌着浓浓的不屑与讥诮，面上却迅速堆砌起一层担忧与怜悯，声音柔柔弱弱：
“瑜姐姐……原来你生身之母在此处操持？只是此地乃是姜府重地，姐姐还需谨言慎行，万莫毛手毛脚，若是碰坏了什么贵重器物，岂不是连累了伯母？”
一旁引路的总管闻言，面皮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正欲开口澄清，却听姜瑜语气淡漠如深秋寒潭：
“不劳费心。”
她那双清澈的杏眸，倏然越过姜珊娇怯的身影，落在她身后几乎与之形影相贴的一道稀薄灰影上。那灰影如烟似雾，常人不可见，却带着一股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姜瑜眉心微蹙，复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
“若换作是我，此刻定会安守家中，闭门不出。而非……在外招摇过市，徒惹是非。”
原姜家宅内有她留下的护身符箓，寻常阴祟不敢靠近。但离了那方寸庇护之地，便如羊入虎口。
柳氏见她认了个仆妇亲娘，竟还敢用这等语气与蕊儿说话，一张脸气得铁青，若非顾忌着姜府总管在场，几乎要当场发作。她强压怒火，转向姜珊，声音带着刻意的“无奈”与“宽容”：
“珊儿，你心性纯善，但也得分人。这等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何须浪费口舌？”说罢，她又朝着总管挤出一个“体谅”的笑容，叹道：“让您见笑了。这原是我家好心收养的孩子，谁曾想一朝寻得生母，竟翻脸不认人，连养育之恩都抛诸脑后。唉……这孩子素来粗鄙无状，在我家时还能包容一二，如今到了贵府，真不知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
她言语间，句句指向姜瑜品性低劣、手脚不净，暗搓搓地提醒姜府留此人在家，后患无穷。
总管听得心头剧震，寒意陡生。
这位柳娘子，竟不知眼前这位正是姜家失而复得的明珠、长房嫡出的大小姐？！
当着他一个总管的面对大小姐如此恶语中伤，可想而知小姐昔日在那所谓的“原姜家”，过的是何等日子！原先因着对方“养育之恩”而存的一丝客气，瞬间荡然无存，眼神也彻底冷了下来。
柳氏却误以为总管是被自己的话打动，对姜瑜起了嫌隙，心中冷笑更甚。她就是要看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被姜家扫地出门！
至于那劳什子“代表名额”？呵，如今攀上了姜家这棵大树，她自有办法为珊儿夺来，何须再跟这贱婢废话！
一直垂首侍立一旁的陈氏，听着柳氏母女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辞，越听越是心惊肉跳。这、这两位娘子口中编排的，分明就是身旁这位刚刚归宗、身份尊贵的大小姐啊！
这……
总管强压着心头怒火，正欲开口：“柳娘子，姜小娘子，你们……”
“何事？”
一道清朗温润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正是处理完事务寻来的姜珏。他步履从容，目光扫过聚集在姜瑜身边的几人，尤其看到柳氏母女时，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脚下步伐加快，几步便护在了姜瑜身侧。
姜珊乍见姜珏，只觉眼前光华流转。这男子身姿挺拔如修竹，气度雍容华贵，腰间所佩羊脂白玉环，袖口一枚不起眼的墨玉螭纹扣，皆是价值连城的物件。柳氏亦是目光灼灼，暗自揣测这定是姜家哪位贵公子。
总管见少主问询，神色肃然，却未立刻作答，只看向姜瑜。
姜瑜抬眸，对上兄长询问的目光。或许是方才厅中他毫不犹豫的维护，或许是此刻他及时出现带来的安心，她心念微动，竟鬼使神差地，用最简洁直白的方式告了一状：
“她们在给我穿小鞋。”
声音不高不低，却字字清晰，如珠玉落盘。
空气骤然凝固。
柳氏反应过来，瞬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利的声音划破园中静谧：“孽障！你竟敢血口喷人？！”
她怒火攻心，竟忘了身处何地，扬起手便要朝姜瑜脸上掴去！
姜珏眼底温润的笑意霎时冻结成冰，周身气息骤冷。
然而，未等他出手，他身旁那个看似纤弱温顺的妹妹，已倏然抬手，动作快如闪电，五指纤纤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稳稳擒住了柳氏高扬的手腕！
这突如其来的反抗，让姜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柳氏更是愣住了，似乎难以置信这逆女竟敢还手！
“撒手！”柳氏厉喝，奋力挣扎欲抽回手臂。
姜瑜指间力道却如铁钳，纹丝不动。她眸光清冷，直直刺入柳氏眼底，声音带着冰雪般的寒意：
“记清了，我早已不是你那‘原姜家’的奴仆，更不会任你打骂。”
语毕，她骤然松手。
柳氏正全力向后挣脱，猝不及防之下，力道反噬，整个人顿时踉跄着向后倒去。
“阿娘！”姜珊惊呼着扑上前，险险扶住摇摇欲坠的柳氏。她抬眸望向姜瑜，眼中瞬间盈满难以置信的泪光，声音带着控诉的颤抖：
“瑜姐姐！阿娘含辛茹苦将你养大，纵有万般不是，你怎能……怎能对阿娘动手？！你……你太令人心寒了！”
她一如既往地扮演着柔弱孝顺的角色，试图将姜瑜钉死在“忘恩负义”、“忤逆不孝”的耻辱柱上。
姜瑜看着她这副做派，只觉无比厌烦。杏眸微抬，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虚伪：
“动手？你哪只眼睛瞧见了？自己眼盲心瞎，便当天下人皆与你一般？”
一旁的姜珏听着妹妹这伶俐的反击，眼底的新奇与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原以为妹妹性子软糯，没想到竟是块藏着锋芒的美玉！好，不愧是他姜珏的妹妹！
他这边饶有兴致，柳氏却是彻底被姜瑜的反抗和顶撞点燃了怒火。她养大的东西，竟敢反抗？竟敢骂她的珊儿？！
“小贱人！反了你了！”柳氏一把推开姜珊，状若疯妇，张牙舞爪地就要扑向姜瑜，哪里还顾得上这是什么姜府花园！
姜瑜眸光一冷，正欲后退应对，一道挺拔的身影已如高山般，稳稳挡在了她的身前。
姜珏脸上温雅的笑意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居上位的凛然威压，目光如寒刃，冷冷扫向扑来的柳氏：
“此乃姜府内苑，岂容尔等在此撒野？！”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瞬间冻结了柳氏所有的动作与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