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狐引迷踪探宋家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咯吱”声。褚玄胤端坐在对面,青灰色官袍的褶皱随着车身晃动轻轻起伏,目光落在窗外掠过的街景上,却在姜瑜掀起车帘的瞬间,不着痕迹地转了过来。
“宋家在汴河沿岸的梨花巷,”他声音清冽如冰泉,“那里的宅院是前朝李学士的旧居,门禁比寻常坊市严些。”
姜瑜抱着胡漂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狐狸红绸袄上的“瑜”字绣纹。这狐狸不知何时醒了,正用鼻尖蹭她的腕间银镯,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她能感觉到褚玄胤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了片刻——他定是好奇,她一个刚认回府的姜家小姐,怎会与宋家有牵扯。
但他终究没问。
马车行至梨花巷口,守巷的铺兵见了褚府的铜制车徽,忙不迭躬身放行。朱漆大门次第掠过,墙内探出的梨花枝沾着晨露,在阳光下泛着莹白的光。姜瑜忽然想起宋阿圆画像里的模样,那拈着海棠的少女,眉眼间倒有几分这梨花的清润。
“到了。”褚玄胤率先下车,玄色镶边的靴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他回身想扶姜瑜,指尖刚要触到她的衣袖,却见胡漂亮猛地从她怀里窜出来,雪白的身影“嗖”地窜向宋府大门。
姜瑜顺势跳下车,裙裾扫过车辕上的铜环,带起一阵清脆的碰撞声。
“多谢九郎相送。”她对着褚玄胤福了福身,眼角余光瞥见他腰间玉带下露出的锦囊一角——那是她亲手绣的八卦纹,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
褚玄胤颔首,没再多言,转身登上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姜瑜仿佛看见他指尖在锦囊上轻轻按了按。
宋府的朱门比姜府的略窄些,门环上的铜兽却更显古朴。胡漂亮正蹲在门槛边,对着门内摇尾巴,听见脚步声便回头,用鼻尖蹭了蹭姜瑜的裙摆。
“这狐狸……”开门的老仆愣了愣,手里的铜钥匙还插在锁孔里,“姑娘是?”
姜瑜刚要回话,就见影壁后转出位身着藕荷色褙子的妇人。她发髻上的珍珠抹额随着步履轻晃,腰间系着条碧玉带,正是宋世伯的夫人柳氏。
“是褚府的马车送你来的?”柳氏目光在姜瑜身上逡巡,落在她腕间那只成色普通的银镯上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晚辈姜瑜,”她避开对方探究的视线,从袖中取出个素布锦囊,“前几日在大相国寺遇见宋老夫人,见她不慎遗落了这个,特来送还。”
锦囊里是枚桃木平安符,上面的符咒歪歪扭扭,却是用朱砂混了晨露画的——这是她今早特意准备的,既能自圆其说,又带着些微灵力。
柳氏接过锦囊的手指顿了顿。婆母自去年阿圆坠马后,便常去相国寺礼佛,上个月还让儿子陪着求了道符。只是这姑娘看着眼生,穿着虽素雅却难掩气度,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多谢姜姑娘。”她语气缓和了些,侧身让开道路,“里面请吧,老夫人正在佛堂抄经。”
姜瑜刚要迈步,胡漂亮忽然从她脚边窜过去,顺着回廊往内院跑。那雪白的身影在青石板上划出道弧线,惊得廊下的金丝雀扑棱棱乱飞。
“胡漂亮!”姜瑜故作惊慌地追上去,眼角却瞥见柳氏瞬间绷紧的侧脸——这夫人看着和气,实则戒心重得很。
穿过栽满芭蕉的天井,就听见二楼传来声清脆的惊呼。姜瑜登上楼梯时,正看见宋阿圆蹲在廊下,藕荷色的罗裙铺在青砖上,像朵盛开的莲花。她正伸出纤细的手指,想去碰蹲在面前的胡漂亮,嘴里发出孩童般的咿呀声:“雪团……抱……”
“阿圆!”柳氏快步上前将女儿拉到身后,珠钗在鬓角颤巍巍晃动,“谁让你跑出来的?”
宋阿圆被母亲拽得一个趔趄,澄澈的眸子里顿时蓄满了泪水,指着胡漂亮喃喃道:“雪团……要雪团……”
姜瑜的目光落在少女眉心那团若隐若现的黑气上,指尖在袖中悄然捏了个诀。这黑气比昨日在姜府见到的更浓,像是被什么东西催化过,若不及时化解,不出三日必有大祸。
“宋夫人勿怪,”她上前一步,从怀里取出另一道黄符,“小狐狸惊扰了小姐,这道平安符权当赔罪。它能聚些微福气,或许对小姐有益。”
柳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方才见这姑娘举止娴雅,还当是哪家的闺秀,没想到竟说出这等神神叨叨的话。她将宋阿圆往身后藏得更紧,声音冷了几分:“姜姑娘的好意心领了,只是我家阿圆素来怕这些符咒,还是请回吧。”
“夫人请看。”姜瑜没动,指尖轻轻点向宋阿圆的领口,“小姐锁骨处应有颗朱砂痣,那是聚福之相。八年前坠马后,这痣便淡了许多,对吗?”
柳氏的瞳孔骤然收缩。阿圆胸前的红痣是胎里带的,除了自家人,从未对外人说起过!她盯着姜瑜的眼神顿时带了些审视,像在看什么来路不明的妖孽。
“你到底是谁?”
“晚辈只是略懂些相术。”姜瑜将黄符放在廊下的描金小几上,“小姐眉心有晦气相缠,三日内切不可出门,尤其是西边的巷子。”
胡漂亮忽然对着西厢房的方向龇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声。那里的窗棂半掩着,隐约能看见里面挂着件玄色披风,边角绣着银线暗纹——那针法,倒像是教坊司的样式。
“一派胡言!”柳氏抓起黄符就要扔,却被宋阿圆一把抢了过去。少女将符咒贴在脸颊上,咯咯笑着转圈:“好看……像糖画……”
“阿圆!”柳氏又气又急,想去夺符咒,却见女儿突然指着西边的方向,含糊道:“黑……黑影子……”
姜瑜心头一凛,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西厢房的窗纸上,果然映出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夫人速带小姐回房!”她将胡漂亮往宋阿圆怀里一塞,“这狐狸能驱邪,让它陪着小姐!”
柳氏虽满心疑虑,却被女儿的话吓得不轻,抱着宋阿圆就往卧房跑。胡漂亮在少女怀里回头望了姜瑜一眼,雪白的尾巴晃了晃,像是在说“放心”。
姜瑜转身追向那黑影,刚到西厢房门口,就见里面空空荡荡,只有那件玄色披风落在地上,领口沾着片干枯的柳叶——那是城西破庙周围特有的树种。
她捡起披风,指尖触到布料上残留的阴寒之气,忽然想起陈氏的儿子陈二郎。那厮八年前偷了宋阿圆的命格,难不成还没死心?
廊下传来柳氏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姜姑娘……刚才多谢了……”
姜瑜将披风藏进袖中,转身时脸上已恢复了平静:“举手之劳。只是那符咒还请夫人让小姐贴身带着,三日后我再来拜访。”
她走到院门口时,听见宋阿圆在卧房里咯咯直笑,夹杂着胡漂亮温顺的呼噜声。阳光穿过梨花枝,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满地的碎银。
刚走出宋府大门,就见褚玄胤的马车竟还停在巷口。车夫见了她,忙躬身道:“家主说,若姑娘事了,可载您回府。”
姜瑜掀起车帘,看见褚玄胤正坐在里面翻看着一卷书。晨光透过竹帘落在他侧脸,将那枚“迎祥”玉牌的影子投在书页上,像朵悄然绽放的莲。
“九郎怎的还在?”
他抬眼,墨色的眸子里映着她的身影:“猜你或许会用得上马车。”指尖在书页上轻轻一点,恰好压住那道玉牌的影子,“宋家……有异常?”
姜瑜抱着胡漂亮坐下,忽然想起西厢房的玄色披风,以及那片干枯的柳叶。她望着褚玄胤袖口露出的锦囊,轻声道:“或许,我们得去趟城西破庙。”
胡漂亮像是听懂了,从她怀里探出头,对着褚玄胤摇了摇尾巴。
马车缓缓驶离梨花巷,车轮碾过落在地上的梨花瓣,留下串淡淡的清香。姜瑜低头抚摸着狐狸的皮毛,忽然觉得心口那点偷来的紫气,似乎比来时更暖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