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梦境里的交易

　　叶廷的目光像探照灯，死死钉在洛知秋脸上。那眼神里翻涌着震惊、怀疑，还有一丝被窥探秘密的恼怒，仿佛要透过她的皮肤，看清她藏在骨头里的意图。

　　“你到底是谁？”他又问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低沉，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紧绷，“别跟我说是巧合，那架钢琴的型号，还有奶糖的事……除了我，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洛知秋喉头发干。她能感觉到，此刻的叶廷像一头被触碰了逆鳞的困兽，虽然暂时收起了攻击性，却随时可能再次爆发。她必须小心措辞，既不能暴露他们在现实中打过交道的事实——直觉告诉她，现在还不是时候——又得让他相信，自己并非恶意闯入。

　　“我叫洛知秋。”她定了定神，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稳，“我知道这很离谱，但我确实……能进入别人的梦。”

　　“进入别人的梦？”叶廷嗤笑一声，眼神里的怀疑更浓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这种鬼话你觉得我会信？”

　　“我没指望你立刻相信。”洛知秋迎上他的目光，没有回避，“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进来，更不知道怎么出去。从一开始，我就在被你的……嗯，潜意识攻击，那些镜子、噪音、脚步声，你应该也有感觉吧？”

　　叶廷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

　　他确实有感觉。那些缠绕他多日的噩梦，那些若有若无的窥视感，还有昨晚梦里那个模糊的影子……原来不是幻觉，而是眼前这个女人？这个认知让他浑身发紧，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每一寸皮肤都透着寒意。

　　“就算你能进我的梦，又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别过脸，看向那架老旧的钢琴，语气硬邦邦的，“我没请你进来，你自己想办法出去。”

　　“我要是能自己出去，就不会站在这里跟你说话了。”洛知秋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无奈，“你以为我想待在这里？被你的潜意识追着打，看你从小到大的各种……私事？”

　　她刻意加重了“私事”两个字，眼角的余光瞥见叶廷的肩膀僵了一下。

　　“而且，”洛知秋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认真起来，“你的梦很不对劲。它不是普通的梦境，更像是一个被封锁的牢笼，不仅困住了我，也困住了你自己。你最近是不是总做噩梦？睡不好觉，甚至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叶廷猛地转过头，眼神锐利如刀：“你怎么知道？”

　　他的反应印证了洛知秋的猜测。她在片场的画面碎片里看到过他的状态——涣散的眼神、反复的NG、助理欲言又止的担忧……显然，这场噩梦对他的现实生活影响极大。

　　“猜的。”洛知秋没有细说，只是指了指周围，“你看这里。”

　　她抬手在空中虚划一圈。阁楼的景象不知何时开始变化，墙壁上浮现出许多模糊的光斑，像是打碎的镜子，里面晃动着各种碎片——练舞室的教鞭、后台的嘲讽、豪宅里冰冷的奖杯，还有那个崩塌的舞台、摔碎的口红……所有之前闪现过的画面，此刻都像幽灵一样在墙壁上游荡。

　　“你的梦在崩溃。”洛知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些碎片都是你的记忆，好的坏的，快乐的痛苦的……它们被强行揉在一起，互相冲撞，所以才会产生攻击性，才会让你越来越痛苦。再这样下去，你可能会彻底被困在梦里，再也醒不过来。”

　　叶廷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状态有多糟糕，昨晚甚至在片场出现了幻觉，把导演的怒吼听成了母亲的责骂，差点摔下高台。只是他没想到，情况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

　　他盯着洛知秋，沉默了很久。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像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你想怎么样？”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合作。”洛知秋立刻说道，“我帮你找到噩梦的根源，解决它。你也知道，根源不除，这些碎片永远不会安宁，你的痛苦也不会结束。”

　　“那你呢？”叶廷挑眉，语气带着警惕，“你想要什么？”

　　“我只想出去。”洛知秋的眼神很坦诚，“我现实中的身体……情况不太好。我必须离开这里，回到我自己的世界。而要离开，就得弄清楚这个梦境的规则，找到‘解锁’的方法。你是这里的主人，只有你能帮我。”

　　她刻意隐瞒了自己深度昏迷的事实，只说是“情况不太好”，怕刺激到他，也怕暴露更多软肋。

　　叶廷的眉头紧锁，显然还在犹豫。他看着眼前这个突然闯入的女人，她的眼神清澈，不像说谎的样子，可她知道得太多了，那些深埋心底的秘密，被她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安。

　　“我凭什么相信你？”他问。

　　洛知秋早有准备。她走到墙壁前，指着其中一个光斑。那里面是个小小的房间，墙上贴着卡通贴纸，书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乐谱，旁边压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年幼的叶廷抱着一只褪色的小熊，坐在钢琴前，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这是你八岁生日那天，偷偷从废品站捡回来的乐谱，是《致爱丽丝》的简易版。”洛知秋的声音很平静，“你藏在床垫底下，每天晚上等你妈妈睡了，就拿出来偷偷看，对着空气比划指法。那只小熊是你外婆送的，你妈妈嫌它旧，想扔掉，你跟她大吵了一架，第一次被她打了耳光。”

　　这个细节比钢琴型号更私密，是他童年里少有的温暖，却也带着被粗暴对待的伤痕。他从没想过，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叶廷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漏了一拍。

　　洛知秋没有停，又指向另一个光斑。那里面是个狭窄的储物间，少年叶廷蜷缩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个录音笔，正对着它小声唱歌。

　　“你十七岁那年，被公司雪藏，差点解约。”洛知秋的声音放轻了些，“你躲在储物间里录了这首歌，是写给苏婉的，对吧？歌词里有一句‘星光落在你发梢’，因为她总说，你唱歌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星星。”

　　提到苏婉的名字，叶廷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首歌他只录过一次，后来因为舞台坍塌的事，录音笔早就不知所踪，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具体的歌词，她怎么会……

　　“够了！”叶廷突然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很多。”洛知秋没有再列举，只是看着他，“比如你其实不喜欢吃青椒，却总在采访里说喜欢，因为你妈妈说吃青椒能长高；比如你第一次拿奖时，偷偷去了外婆的墓地，把奖杯放在墓碑前，哭了整整一个小时；比如……”

　　“停！”叶廷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压抑。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不是幻觉，也不是骗子。她真的能看到他的记忆，那些连他自己都快遗忘的、拼命想埋葬的记忆。

　　他靠在钢琴上，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神里的挣扎和犹豫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权衡。

　　“好，我答应你。”他说。

　　洛知秋的心猛地一松，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但我有条件。”叶廷立刻补充道，语气不容置疑，“第一，不准再窥探我的记忆，除非必要。第二，找到根源后，立刻离开，不准带走任何关于我的东西，包括你的记忆。第三，合作期间，你必须听我的，不准擅自行动，否则我随时可以……”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威胁显而易见。

　　“可以。”洛知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些条件很苛刻，却在她的预料之中。对叶廷来说，自己无疑是个危险的闯入者，能答应合作已经是极大的让步。

　　“成交。”叶廷伸出手，掌心苍白，指节分明。

　　洛知秋迟疑了一下，也伸出手。两手相握的瞬间，她感觉到一股冰凉的触感，像握着一块玉石。他的手很烫，带着一种压抑的躁动，显然内心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就在两手接触的刹那，周围的景象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

　　阁楼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扭曲变形。老旧的钢琴开始融化，墙壁上的光斑纷纷炸裂，化作漫天飞舞的光点。洛知秋和叶廷都被一股力量推开，各自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怎么回事？”洛知秋警惕地环顾四周。

　　叶廷的脸色也变了：“是梦境在排斥‘协议’。”他皱着眉，努力稳住身形，“看来我们的合作，并不受它欢迎。”

　　光点在空中旋转、碰撞，渐渐凝聚成一个新的场景——一片漆黑的森林，树木的枝干像扭曲的鬼爪，直指天空，地上铺满了枯叶，踩上去发出“咔嚓”的脆响，像骨头断裂的声音。

　　“我们被转移了。”叶廷沉声道，“这里是……恐惧的核心区。”

　　洛知秋看着这片阴森的森林，后背泛起一阵寒意。她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攻击性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们，随时准备扑上来。

　　“看来，找根源的事，得提前了。”洛知秋握紧了拳头，转头看向叶廷。

　　叶廷也在看她，眼神复杂。有戒备，有怀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依赖？

　　他们站在这片象征恐惧的森林里，一个是被困的闯入者，一个是被梦魇纠缠的主人。一场充满戒备的共生关系，就此开始。

　　洛知秋突然想起自己现实中写的网文，里面总有这样的情节——两个立场对立的人，为了共同的目标被迫合作，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逐渐揭开彼此的秘密，也逐渐靠近。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亲身经历这样的剧情。

　　“走吧。”叶廷率先迈步，走进森林深处。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洛知秋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脚下的枯叶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森林里格外清晰。

　　她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是噩梦的根源，还是更深的陷阱。但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离开这里的机会，也是……帮叶廷解脱的机会。

　　森林深处，传来一阵隐约的呜咽声，像是女人的哭泣，又像是野兽的嘶吼。

　　他们的脚步没有停顿，一步步朝着黑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