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林夜就蹲在供销社后门的石阶上，怀里揣着一包用油纸仔细包裹的红糖。晨露打湿了他的布鞋，他却不以为意，眼睛紧盯着巷子拐角——那是苏晓梅每天上班必经之路。
这是他重生后的第七天，也是他“偶遇计划“的第三天。前两次他都假装是碰巧路过，把供销社难买到的红糖和雪花膏塞给苏晓梅，结结巴巴地说“积压货处理，不值几个钱“。
远处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林夜立刻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苏晓梅转过拐角，看见他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上扬：“林同志，你又来...处理积压货？“
晨光中，她扎着两条麻花辫，蓝色工装洗得发白，却掩不住纤细的腰身。林夜的喉结上下滚动，手心沁出汗水。他笨拙地掏出红糖包：“这个...昨天清仓库发现的。“
苏晓梅接过红糖，指尖不经意擦过林夜的手掌，那一小块皮肤顿时像被烙铁烫过。“供销社的红糖都断货半个月了...“她轻声说，眼睛亮晶晶的，“你怎么总能找到？“
“就...刚好有。“林夜低着头，用脚碾着地上的小石子。他总不能说，前世记得她每个月那几天都会冲红糖水喝。
“谢谢你。“苏晓梅突然凑近一步，“你脸上...是胎记吗？“
林夜像被针扎般后退，下意识捂住右脸那团紫红色的血管瘤：“吓到你了？“
“没有。“苏晓梅摇摇头，“就是觉得...你人挺好的。“
这句话像一颗糖在林夜心里化开。前世活到四十岁，从没人用“挺好“形容过他。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挤出一句：“你快上班吧，我...我先走了。“
转身时太过匆忙，他被石子绊了个趔趄。身后传来苏晓梅的轻笑声，林夜的耳朵烧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林夜的“偶遇“越来越频繁。早晨送红糖，中午“恰巧“路过供销社买根本不需要的针线，傍晚躲在巷子口目送苏晓梅安全回家。他像一只笨拙的大熊，小心翼翼地围着自己珍视的蜂蜜打转。
这天下午，林夜蹲在村口老槐树下，跟几个老人下象棋。眼睛却不时瞟向供销社方向。王瘸子敲了敲棋盘：“小林啊，你这棋下得心不在焉。“
“哪有。“林夜赶紧收回视线，随手挪了个车。
“听说你最近老往供销社跑？“王瘸子眯起眼睛，“看上哪个姑娘了？“
林夜手一抖，棋子掉在地上：“别瞎说！“
“苏家丫头不错，就是太瘦了。“王瘸子自顾自地说，“不过她爹那病...啧啧，拖累人啊。“
林夜猛地站起来，棋盘被撞得乱晃：“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大步走向村委会，心里盘算着苏晓梅父亲的医药费。前世老人没能熬过这个冬天，之后苏晓梅郁郁寡欢，才让张强有机可乘。这世他说什么也要保住这条命。
村委会空无一人，林夜轻车熟路地翻出账本。父亲把那笔卖化肥的钱记在了“集体资金“项下，足足四千七百元。他咬了咬牙，抽出三百元塞进内兜。
刚合上账本，门外就传来脚步声。林夜赶紧坐回椅子上，假装在看书。
“你在这干嘛？“林建国推门进来，狐疑地看着儿子。
“等您开会。“林夜面不改色，“县里不是通知学习南巡讲话精神吗？“
林建国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正好，你把这份《国库券管理办法》抄三份，贴村口去。“
林夜接过文件，心跳突然加速。前世1991年，国家会出台政策允许1982-1984年发行的国库券按面值兑换现金。而现在，大部分村民都以三折价格贱卖了这些“废纸“。如果能提前收购...
“爸，村里还有谁家留着国库券？“
“问这干嘛？“林建国皱眉，“除了几户老顽固，早都卖光了。老孙头那还有一沓，说是留给孙子娶媳妇用，笑死个人。“
林夜强压住兴奋，故作随意：“就随便问问。“
当天晚上，他摸黑来到孙家，用五十元买下了面值两百元的国库券。老人数着钱直摇头：“傻小子，这玩意儿擦屁股都嫌硬。“
接下来的两周，林夜跑遍了附近几个村子，用卖化肥剩下的钱和“借“来的公款，收购了近万元的国库券。这些被村民视为废纸的券票，明年就会变成真金白银。
收购途中，他总不忘绕路去供销社看一眼苏晓梅。有时带一把水果糖，有时是一盒蛤蜊油。每次都说“积压货“，苏晓梅却渐渐发现，这些“积压货“恰好都是她喜欢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橘子味的糖？“有一天她忍不住问。
林夜正盯着她手腕上的发绳出神——那是条褪色的红绳，前世她戴到去世那天。被突然一问，他结巴起来：“就...随便拿的。“
“那这个呢？“苏晓梅从柜台下拿出一个铁盒，“上周你给我的发卡，正好配我那件蓝裙子。“
林夜耳根通红。他当然记得那条裙子，前世苏晓梅穿着它和张强去县城照相，照片被她珍藏到死。
“巧合。“他干巴巴地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
苏晓梅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奇怪的男人。他每次来都低着头，说话不超过三句，却记得她所有喜好。就连供销社的李大姐都打趣：“那丑八怪怕是看上你了。“
正想着，门口风铃突然响起。一个梳着大背头的男人走了进来，脖子上挂着明晃晃的金链子。
“同志，买包烟。“男人敲了敲玻璃柜台，眼睛却直勾勾盯着苏晓梅。
林夜的身体瞬间绷紧。张强！这个时间他本该在县城才对。
“要什么烟？“苏晓梅公事公办地问。
“牡丹，要带过滤嘴的。“张强掏出十元钱，“不用找了，请美女吃糖。“
苏晓梅皱眉：“供销社不兴这个。“
张强讪讪地收回钱，转头像是刚看见林夜：“这位兄弟面生啊，哪家的？“
林夜沉默地盯着他，拳头在身侧攥紧。前世就是这个男人，用一条假丝巾和几句甜言蜜语骗走了苏晓梅的信任。
“村支书家的。“苏晓梅插话，“你到底买不买？“
“买，当然买。“张强笑嘻嘻地凑近，“对了，我刚从深圳回来，带了点小礼物...“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条花花绿绿的丝巾，“正宗香港货，送给最美的姑娘。“
林夜的瞳孔骤然收缩。就是这条丝巾！前世张强用它打开了苏晓梅的心防，两个月后就哄她去了县城旅馆。
“我们不能收顾客东西。“苏晓梅后退一步。
“别见外嘛。“张强把丝巾放在柜台上，“我天天来买东西，咱们就是朋友了。“
林夜突然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挡在苏晓梅前面：“她说了不要。“
张强被他的气势震住，随即讥笑道：“哟，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苏晓梅倒吸一口冷气。林夜的脸瞬间惨白，右脸的血管瘤显得更加狰狞。但他没有动怒，只是冷冷地说：“滚出去。“
“神经病！“张强抓起丝巾往外走，到门口又回头，“美女，明天我还来，记得等我啊！“
门铃叮当作响，店里一时安静得可怕。苏晓梅小心翼翼地看着林夜：“你别往心里去...“
“他再来，叫我。“林夜生硬地打断她，转身就走。推门时用力过猛，整个门框都在震颤。
苏晓梅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刚才像头护食的猛兽般挡在她前面。
傍晚下班时，苏晓梅发现那条“香港丝巾“竟被遗忘在柜台角落。她鬼使神差地拿起来摸了摸，质地粗糙，标签上赫然印着“义乌制造“。
刚走出供销社，她就看见林夜蹲在对面巷子口，假装在系鞋带。苏晓梅忍不住笑了：“又'偶遇'？“
林夜局促地站起来，眼睛盯着她手里的丝巾，脸色变得难看。
“假的。“苏晓梅把丝巾塞进他手里，“还给他。“
林夜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丝巾折好放进兜里：“我送你回家。“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苏晓梅偷偷打量着身边这个高大的男人，他走路时刻意保持距离，像是怕吓到她。右脸的血管瘤在暮光中呈现出暗紫色，确实有些骇人。但不知为何，她不再像初见时那样害怕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苏晓梅突然问。
林夜脚步一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顺路。“
苏晓梅笑了：“你家在东头，我家在西头，顺哪门子路？“
林夜不答，只是耳尖红得滴血。路过一片小树林时，他突然拉住苏晓梅，示意她安静。树丛后传来张强的声音：“...那小娘们迟早拿下，供销社的账目我都摸清了...“
另一个男声笑道：“强哥出手，哪有搞不定的？不过那个丑八怪好像挺护着她...“
“呸！一个村支书的儿子，算老几？“张强啐了一口，“等我搞定小娘们，连供销社的货款都是老子的！“
苏晓梅惊恐地瞪大眼睛。林夜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拉着她悄悄后退。直到走出很远，两人才长出一口气。
“看吧，我就说他不是好人。“林夜闷闷地说。
苏晓梅咬着嘴唇：“我得告诉主任，加强货款管理...“
“没用的。“林夜摇头，“他们会说是你勾引人家。“
“那怎么办？“苏晓梅声音发颤。
林夜看着她湿润的眼睛，突然很想拥抱这个娇小的姑娘。但他只是递过一块手帕：“有我。“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苏晓梅鼻子一酸。这个所有人都觉得可怕的“丑八怪“，此刻却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当晚，林夜在日记本上重重写下：“张强提前行动了，必须加快计划。“他翻出藏好的国库券，一张张数着。这些纸片是他改变命运的筹码，也是保护苏晓梅的资本。
窗外月光如水，林夜想起苏晓梅今天说的“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心里泛起苦涩。他多希望能告诉她：因为前世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因为这一世我发誓要护你周全。
但他永远说不出口。一个满脸瘤子的丑八怪，有什么资格谈情说爱？能默默守护她，已经是上天给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