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林夜蹲在建筑工地的水泥管上，手里攥着当天的《人民日报》，头版头条的南巡讲话精神让他心跳加速。尽管前世经历过一次，但亲眼再看这些文字，仍让他热血沸腾。
“加快改革开放的步伐…胆子要大一些，敢于试验…“林夜轻声念着，指尖微微发抖。这是中国经济的转折点，也是他改变命运的最佳时机。
“林哥！“一个戴安全帽的小伙子跑过来，擦着汗说，“钢筋不够了，供应商说要现款。“
林夜折好报纸跳下水泥管：“走，去银行。“
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永久牌自行车，林夜来到县信用社。半年前，他用倒卖国库券赚来的三万元成立了“晨光建材公司“，如今账上已有八万多元流动资金。这在1992年的小县城，绝对是一笔巨款。
柜台里的女职员看见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林夜早已习惯这种反应，只是平静地递上取款单：“取五千。“
“这么多？“女职员惊讶地抬头，看到他的脸时又迅速低下头，“要预约的。“
“我昨天打过电话。“林夜指了指值班经理，“问李主任。“
最终他拿到了四十张百元大钞和二十沓十元券，厚厚一摞塞进内兜。骑车回工地的路上，林夜盘算着下一步计划。南巡讲话后，建材价格肯定暴涨，他得抓紧囤货。
转过一个弯，供销社的红砖房映入眼帘。林夜习惯性地放慢车速，目光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自从扳倒张强后，他和苏晓梅的关系缓和不少，但父亲林建国仍明令禁止他们来往。
透过玻璃窗，他看见苏晓梅正在柜台后打算盘，纤细的手指灵活地拨弄着珠子。她今天穿了件浅绿色衬衫，衬得皮肤格外白皙。林夜看得出神，差点撞上前面的驴车。
“看着点路啊！“赶车的老汉骂道。
林夜慌忙道歉，骑车离开。他不能久留，万一被父亲的眼线看见，又要惹麻烦。
回到工地，工人们正三三两两地蹲在阴凉处吃午饭。林夜刚停好车，包工头老陈就急匆匆跑来：“林老板，出事了！刚才县建委来检查，说我们脚手架不合格，要停工整顿！“
林夜眉头一皱：“上周不是刚通过安全检查吗？“
“谁说不是呢！“老陈凑近低声说，“我瞅见那个带头的，跟张强一起喝过酒…“
林夜的眼神瞬间变冷。张强自从被揭穿骗局后，就跑到县城混日子，没想到还在暗中使绊子。
“先停工，让兄弟们去仓库清点建材。“林夜塞给老陈两包烟，“这事别声张。“
下午，林夜去了趟建委，果然吃了闭门羹。回家的路上，他拐到供销社，想找苏晓梅说说这事。刚走到后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李主任，请您自重！“苏晓梅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装什么清高？“一个油腻的男声说，“谁不知道你跟村支书儿子那点事？他能帮你，我就不能？“
林夜的血一下子冲上头顶。他猛地推开门，看见一个秃顶中年男人正把苏晓梅逼在墙角，肥厚的手掌搭在她肩上。
“放开她。“林夜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李主任回头，看见是林夜，不但没松手，反而冷笑：“哟，丑八怪来英雄救美了？“
林夜大步上前，一把揪住李主任的领子：“我说，放开她。“
“林夜！“苏晓梅惊呼，“别动手！“
李主任被林夜的气势吓住，悻悻地松开手：“你们给我等着！“说完狼狈地夺门而出。
苏晓梅瘫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林夜想安慰她，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来：“你…没事吧？“
“没事。“苏晓梅勉强笑了笑，“他经常这样…我习惯了。“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林夜心里。前世苏晓梅也提过被主任骚扰的事，但他当时懦弱地选择了沉默。
“这次不一样。“林夜坚定地说，“我会处理。“
“别！“苏晓梅抓住他的手腕，“他是县供销社主任的小舅子，你惹不起的。“
林夜看着那只纤细的手，心跳加速。他轻轻挣开：“相信我。“
接下来的两周，林夜白天跑工地，晚上则蹲守在供销社附近。他借来朋友的照相机，拍下李主任多次骚扰女员工的证据，甚至还录到了索贿的对话。
与此同时，工地上的麻烦不断。先是两车水泥被人掺了沙子，接着又有工人莫名其妙受伤。最严重的一次，脚手架突然倒塌，砸伤了三个工人。县里派调查组进驻，公司面临查封危机。
这天深夜，林夜独自在临时办公室整理材料，试图找出张强陷害的证据。门突然被轻轻叩响。
“谁？“他警觉地问。
“是我。“苏晓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林夜赶紧开门。苏晓梅拎着个布包站在月光下，眼睛亮晶晶的：“听说你遇到麻烦了？“
“你怎么…“
“全村都知道了。“苏晓梅走进来，打开布包，里面是几个还温热的包子和一壶茶水，“吃点东西吧。“
林夜心头一暖。自从母亲去世，再没人关心他吃没吃饭。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包子，苏晓梅则好奇地翻看他桌上的文件。
“这是…事故调查报告？“她拿起一叠纸。
林夜点点头，嘴里的包子突然不香了：“张强找人做的局，但我找不到证据。“
苏晓梅认真地翻阅着文件，突然指着一页说：“这里不对！脚手架钢管应该是国标48mm，但这张进货单写的是50mm。“
林夜凑过去看，果然如此。他激动地抓住苏晓梅的手：“你太厉害了！我怎么没注意到！“
苏晓梅脸一红，抽回手：“我…我在供销社经常对账，对数字比较敏感。“
两人通宵核对材料，终于发现更多蛛丝马迹——被篡改的质检报告、虚假的工人证言…林夜越看越心惊，若不是苏晓梅帮忙，他这次真可能阴沟里翻船。
天亮时分，所有证据终于整理完毕。林夜伸了个懒腰，转头看见苏晓梅趴在桌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淡淡的阴影。他轻手轻脚地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却不小心碰倒了茶杯。
“啊！“苏晓梅惊醒，看到身上的外套，脸又红了，“几点了？“
“六点半。“林夜微笑，“谢谢你，帮了大忙。“
苏晓梅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李主任的事…“
“已经解决了。“林夜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昨天我把证据寄给了县纪委，还有报社。“
苏晓梅瞪大眼睛：“你举报了他？“
“不止他。“林夜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还有他姐夫，县供销社的王主任。贪污受贿证据确凿，今早应该已经被带走了。“
“天啊…“苏晓梅捂住嘴，“那供销社…“
“会改组。“林夜直视她的眼睛，“我向新领导推荐了你当会计。“
“我？“苏晓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我只有初中文凭…“
“你比那些有关系的人强多了。“林夜的声音坚定，“再说，你不是一直在自学会计吗？“
苏晓梅的眼眶湿润了。她确实每晚都在油灯下啃会计教材，梦想有一天能坐进办公室，不用再站柜台。但她从没告诉过任何人，林夜怎么会知道？
“你…你到底是…“她的话没说完，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林夜！“林建国怒气冲冲地闯进来，看见苏晓梅时脸色更难看了，“果然在这！“
“爸…“
“闭嘴！“林建国一巴掌拍在桌上，“县里刚通知我，你被举报非法经营，工地死了人！“
“那是诬陷！“林夜把通宵整理的证据递过去，“我们已经找到证据了。“
林建国狐疑地翻看着材料，表情渐渐缓和：“这些能证明你的清白？“
“绝对能。“林夜看了苏晓梅一眼，“多亏晓梅帮忙。“
林建国这才正眼打量苏晓梅，目光中的轻蔑少了几分：“你就是苏家丫头？听说账算得不错？“
苏晓梅紧张地点点头。
“哼。“林建国把证据塞进公文包，“我去趟县里。你，“他指着儿子，“给我安分点！“临走又瞥了苏晓梅一眼，“丫头，早点回家，别让人说闲话。“
门关上后，两人同时长舒一口气。苏晓梅突然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你爸真可怕。“
“他就那样。“林夜无奈地摇头。
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金边。苏晓梅看着林夜疲惫却坚定的侧脸，第一次觉得，那些紫红色的血管瘤似乎没那么吓人了。
“林夜。“她轻声说，“如果…如果我真当上会计，第一个月工资请你吃饭。“
林夜怔住了，心脏像被一只温暖的手攥住。前世苏晓梅直到死都没能实现当会计的梦想，这一世，他终于帮她迈出了第一步。
“好啊。“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