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雾飘到门口,看见千棵扶着柳后走进院子。柳后脸色苍白,靠在千棵臂弯里轻声咳嗽,发丝沾着夜露,显得楚楚可怜。千棵的神情专注而谨慎,扶着她的手臂稳而有力,那是云水雾从未见过的细致。
“多谢你。”柳后的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抬头看向千棵时,眼里有掩饰不住的爱慕。
千棵微微颔首,扶她在屋坐下:“安心休养,药我让榷煎好送来。”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云水雾站在廊下,看着堂屋里相对而坐的两人,突然觉得心口像被梧桐叶堵住,闷得发疼。她知道自己不该在意,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可当看到千棵为柳后披上衣衫的动作时,梦里那种虚幻的温暖瞬间被现实的寒意击碎。
夜深后,千棵回到卧室,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他没有立刻躺下,而是坐在床边,指尖摩挲着那只旧香囊。月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云水雾第一次在他冷静的面具下,看到了清晰的疲惫与落寞。
“哎……”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好像……做错了?”
云水雾猛地一震,漂浮在空中的身体剧烈晃动起来。
千棵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落在床沿的月光上。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个魂魄正泪流满面,而她的眼泪落在地板上,只晕开一小片转瞬即逝的湿痕。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夜色渐深。云水雾静静地看着床上沉睡的千棵,他的眉头依旧微蹙,像是在梦里也不得安宁。她轻轻靠在床边,将虚幻的掌心贴在他的额角,就像过去无数个夜晚那样。
“千棵,”她轻声说,声音消散在空气中。
夜风吹过木屋,带来遥远的虫鸣。梦境与现实的界限依旧分明,可这一次,云水雾没有感到隔绝的无力。因为她知道,有些牵挂哪怕隔着阴阳,藏在心底,也终究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像叩门声那样,敲碎所有的沉寂。
记得柳被困前最后望向他的眼神,那样亮,带着对自由的憧憬,轻声说:“千棵,我等你。”
可现在,她真的被他救出来了。
此刻他看着远处连绵的山峦,心里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千顷国皇室盼柳归乡已久,只要将她平安交到国人手中,他便能卸下这几百年的守护者重担。
那些利用云水雾的愧疚日夜啃噬着他。
千棵的声音低了些,袖中的手指将玉佩握得更紧,“必须弥补”
晨曦刚漫过梧桐林的树梢,千棵已经站在柳的房门外了。廊下的露水沾湿了他的靴底,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却始终没等来门内的动静。他抬手想叩门,指尖悬在半空又落下,目光落在门板上暗雕的缠枝纹上。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榷端着药碗从石子路那头走来,见他站在那里,脚步顿了顿:“柳姑娘刚醒,我去叫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暖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柳坐在窗边的软榻上,青色的寝衣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发间还簪着支素银簪子,是昨日千棵让人送来的。她见两人进来,目光先落在千棵身上,带着几分刚醒的迷茫,随即轻声问:“怎么了?榷说你很早就来了。”
千棵避开她的视线,目光扫过桌上几乎没动的早膳,声音有些干涩:“看你恢复得怎么样了。”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柳,我想着,为你的安全着想,还是尽快送你回千顷国才好。”
柳握着暖炉的手指猛地收紧,瓷炉的温度透过布料烙在掌心。她抬眼望他,眸子里的迷茫褪去,换上一层浅浅的错愕:“回千顷国?”她轻轻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千棵,我既然已经嫁过来了,按你们梧桐林的规矩,就是你的树后,怎么还要送我回去?”
“我们并没有完成仪式。”千棵的声音冷硬了几分,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你忘了?仪式进行到一半,就出了意外。”他抬眼看向她,眼底有她看不懂的挣扎,“而且,只有你安然无恙地回到千顷国,梧桐林和云水城的封禁才能解除。”
“封禁?”柳重复着这两个字,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终于明白,他今早的等候、此刻的冷静,都不是因为担心她的伤势。那些她以为的关切,原来都系在一场未完成的仪式、一道冰冷的封禁上。
窗外的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明是暖融融的晨光,柳却觉得指尖有些发凉。她看着千棵紧绷的下颌线,那个在迎亲路上为她摘过梧桐花的少年,此刻脸上只剩下公事公办的淡漠。
“所以,”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固执,“在你心里,我回去,只是为了解除封禁?”
千棵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廊下的铜铃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却像是敲在了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裂痕上。榷端着药碗站在一旁,悄悄垂下了眼,不敢看榻上女子瞬间失了血色的脸。
晨光渐盛,房间里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那些未说出口的情愫,连同昨日未完成的仪式一起,被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冻结在空气里。
千棵的声音像是被晨露浸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他别开视线,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
“因为你在这里出了意外,”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斟酌了许久,“我们和云水城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柳握着暖炉的手猛地一颤,瓷炉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她看见千棵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染上了一层她从未听过的疲惫:“一个又一个守护者,都没能将你救出来。”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虚空处,像是在回忆那些未曾言说的牺牲,“最后只来了一个这样傻的,才把你从结界裂缝里拉回来。”
“傻的?”柳喃喃重复着,心头忽然一紧。她想起昏迷前最后看到的画面——一道模糊的身影挡在她身前。
“如果你不回去,”千棵的声音陡然冷硬起来,像是在刻意掩饰什么,“再有意外,我们可不能几百年的等你。”
这句话像一块冰,狠狠砸在柳的心上。她看着千棵紧绷的侧脸,阳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可她却觉得那张脸陌生得可怕。原来那些代价、那些守护者,都成了他要送她走的理由。
“几百年的等我?”柳轻轻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会带来灾祸、需要不断耗费人力去拯救的麻烦,对吗?”
千棵猛地转头看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挣扎,还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慌乱。“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切地辩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些守护者的牺牲是真的,封禁带来的危机也是真的,可他心底那份怕再次失去她的恐惧,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榷在一旁低声劝道:“柳姑娘,也是为了您好。”
“我知道了。”柳打断他的话,声音平静得让人心慌。她放下暖炉,慢慢站起身,青色的寝衣在晨光中轻轻晃动,“你不必说了,我回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