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坐在庭院的石桌旁,面前摆着一壶刚沏好的清茶,雾气氤氲中,他的目光比昨日温和了许多。见千棵三人走进来,他抬手示意她们入座:“灵脉已稳,别院午时便可启动。只是书院规矩森严,不得踏入京城内城,我最多能送你们到城郊的十里亭。”
千棵端起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轻声道:“能避开一路凶险,抵达京城近郊已是幸事,老先生不必挂怀。”她心中清楚,关山书院能打破“不涉俗事”的传闻出手相助,本就已是破例。
老者却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关山”二字,边缘还萦绕着淡淡的灵力:“是我有求于你们在先。这枚令牌你们收着,若在京城遇到书院弟子,出示令牌可获三分照拂。”他顿了顿,语气凝重起来,“京城不比荒林,那里的刀光剑影藏在朱门高墙之后,阴私诡谲更胜阴煞。你们要去的地方……想必与朝堂纷争脱不了干系,万事需谨慎。”
柳接过令牌,指尖摩挲着冰冷的纹路:“老先生知道我们要去何处?”
“能让关山别院特意护送的,无非是那几处龙潭虎穴。”老者笑了笑,眼中却无半分笑意,“我虽久居书院,却也听闻京城近来不太平,几位大人接连‘病逝’,禁军换防频繁,连宫中的檀香都比往日浓重了几分——那是用来掩盖血腥气的。”
千棵垂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暗纹,雨雾般的声音里添了丝怅然:“能力相当时,制衡是棋;能力悬殊时,制衡便成了空架子。我记得当年先帝少年登基,国师初掌权柄,两人在御书房争论能争到烛火燃尽,如今这宫墙里,怕是连争辩的声响都淡了。”
老先生端起茶盏,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纹路:“何止声响淡了。前几日见国师府的仪仗从朱雀大街过,八匹雪白的骏马拉着鎏金马车,比当年帝王的车架还要张扬。夜市里的糖画师傅早不画《长生殿》了,如今最时兴的是国师踏云擒妖的图样——这繁华里的骨头,早就换了模样。”
柳将那枚青铜令牌小心收进锦囊,指尖还残留着冰冷的触感,像握着一块凝了霜的石头。
“老先生何时动身?”千棵抬手拂去茶盏上的热气“我们已经做好准备。”
老者啜了口茶,茶梗在水中沉沉浮浮:“立刻”
千棵正望着石桌上那方砚台出神。墨汁是新研的,带着松烟的清苦气,老者拈着狼毫的手指骨节分明,在晨光里泛着玉石般的温润光泽。柳站在她身侧,指尖无意识绞着袖口,昨夜老者那句“魂魄离体会有些许寒意”还萦绕在耳畔。
“莫怕。”老者忽然开口,狼毫在半空悬停片刻,墨尖滴落的一点浓墨落在青石板上,竟如活物般晕开,瞬间勾勒出半道圆弧。千棵只觉脚下微微一轻,庭院里的海棠树、廊下的竹椅、甚至墙角那盆养了多年的兰草,都在刹那间蒙上一层琉璃般的光晕。
还没反应过来,整座院落已如被无形的风托着升起。青石板边缘的晨露凝成细碎的光珠,顺着栏杆缝隙簌簌滚落,在空中化作转瞬即逝的星屑。柳惊呼一声扶住廊柱,低头望去,原本需要攀援数日的山峦此刻如黛色的波浪铺展在下方,云雾从院落的梁柱间穿流而过,带着草木的湿润气息,沾在睫毛上凉丝丝的。
“这是关山的‘缩地成庐’之术。”老者将毛笔搁回砚台,走到栏杆边望着东方,“寻常时候只用于护院,今日借这云气送你们一程,也算全了这段缘法。”他转头看向千棵。
千棵这才发现,自己与柳、还有三位侍卫的身形都透着淡淡的透明,唯有踩着青石板的脚掌带着实感。她试着伸手去接飘过的云絮,指尖穿过那团白软的雾气,竟没留下半点痕迹。侍卫长林大哥低声道:“姑娘放心,老先生的阵法能避阴邪,寻常妖物近不了身。”
柳凑近栏杆,望着下方渐远的村落,屋顶的炊烟在晨雾中细如游丝。她忽然笑出声,眼角的梨涡盛着晨光:“小时候听戏文说仙人乘云,原来真有这般景致。”
可命运从不由人。
“前面就是京城近郊了。”老者忽然开口,千棵抬头望去,远方城郭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显,朱红城墙如沉睡的巨龙蜿蜒,护城河泛着银带般的光泽,隐约可见城门处往来的车马。空气中的气息变了,不再是山林的清苦,而是混着脂粉、香料,还有一丝被檀香掩盖的淡淡血腥——正如老者昨夜所言。
院落的速度慢了下来,周身的银光渐渐淡去。千棵低头看自己的手,那层透明薄雾已散去,指尖触到栏杆的凉意真切无比。林大哥扶着最小的侍卫跳下栏杆,转身抱拳:“多谢老先生相助,这份恩情没齿难忘。”
老者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千棵身上:“过了这十里亭,便是京城地界,阵法护不住你们了。”他从袖中取出个巴掌大的罗盘,盘面刻着细密刻度,“这是测灵盘,遇灵力异常处指针会动,或能帮你们避开些明枪暗箭。”
千棵接过罗盘,掌心的凉意让她想起那枚青铜令牌。她望着老者鬓边的白发,忽然屈膝行礼:“老先生情谊,千棵记在心里。若有一日能全身而退,定回书院为您沏一壶好茶。”
老者笑了,眼角皱纹在晨光里舒展开:“好茶要等好时节,等京城风波平了,我在书院后山的茶圃等你们。”他挥了挥手,“去吧,时辰不早了。”
千棵转身时,听见身后毛笔划过宣纸的轻响。她回头望去,那座院落正重新泛起银光,如被晨雾包裹的琉璃盏,缓缓向关山方向飞去。晨风吹起她的发丝,发间玉兰簪轻晃,折射出细碎的光。
柳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轻声道:“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