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朕低估他了。”千顷允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释然,更多的却是对前路的警惕。他抬眸看向千棵,玄色锦袍下的肩线微微放松,“若他真是装病,这盘棋就比朕想的要大了。”
千棵迎上他的目光,指尖的竹纹轻轻发亮。
“国师在千顷国经营百年,根系早已盘进朝堂肌理,”他声音清沉,带着树王独有的冷静。
千顷允的指尖还停留在石桌边缘,茶盏里的热气早已散尽,只剩微凉的余温,像他此刻话语里的试探。“所以,你可要留下来帮我,还是回去等着解除封印。”
风穿过竹林的间隙,将他的声音送得很远,却在千棵耳边格外清晰。他没有立刻回答。
身体上方立着一道近乎透明的身影,是云水雾的魂魄。
千棵望着她,忽然觉得她沉默得太久了。久到仿佛要被这竹林的雾气彻底吞噬。
云水雾似乎这时才察觉到注视,缓缓抬起头。她的面容依旧清丽,只是眼神空濛,像蒙着一层化不开的水汽。千棵从她的眼眸里看不到明确的情绪,却莫名读懂了那份深埋的执念——对云水城的眷恋,对自由灵脉的期盼。
这目光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千棵心底的犹豫。他收回视线,转眸看向千顷允,浅褐色的眼瞳里已没了半分迟疑。
“好吧。”千棵的声音清冽如竹间流泉,打破了片刻的凝滞,“反正我想,解除封印的前提是,国师必须死。”
石桌旁的空气仿佛震颤了一下。千顷允玄色锦袍下的脊背微微一挺,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了然的笑意。他就知道,这个看似清冷的树王,心里藏着的从不是独善其身的冷漠。
“你想通了?”他追问,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雀跃。
“不是想通,是明白。”千棵指尖的竹纹轻轻发亮,映着她坚定的眼神,“国师不死,密钥不出,封印难解。梧桐林的灵脉一日不舒展,云水城的魂魄便一日不得安宁。”她侧过脸,望向云水雾的方向,声音放轻了些,“总不能让她一直这样等下去。”
云水雾似乎听到了她的话,透明的身影轻轻晃了晃,裙摆上的水纹竟泛起细碎的微光,像一滴水珠落入静水。
千顷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虽看不见魂魄,却能感知到那片空气里异样的波动。他收回目光,看向千棵,语气郑重:“既如此,三日后入宫,朕让钦天监为你备下压制灵脉反噬的法器。”
“不必。”千棵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对付国师,我自有办法。”
“好。”千顷允颔首,指尖在石桌上轻轻一点,像是落下了一颗无形的棋子。
千顷允从怀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令牌上雕刻着交错的龙纹与竹影,边缘还带着他掌心的余温。“既然如此,那你们自行行动。”他将令牌轻轻放在石桌上,推到千棵面前,“我这里有令牌,若是有需要,可以找赵承安排我们见面。”
令牌触到桌面时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寂静的竹林里格外清晰。千棵垂眸看去,那玄铁的冷硬质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效力——这是帝王亲授的信物,足以调动镇北军的力量。
他指尖轻轻叩了叩令牌,抬眸时眼底已没了犹豫:“好。”
千顷允看着他令牌收入袖中,玄色锦袍的衣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系着的玉佩,玉佩上的“允”字在光影里若隐若现。他没有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最后的叮嘱。
千棵也点头回应,两个同样不善多余言辞的人,在这一刻用眼神完成了所有的默契。
帝王转身的刹那,竹林里的风忽然变得急促起来,卷起漫天竹叶,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绿雾。千棵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前,只听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嗡鸣,像是空间被撕裂又缝合的声响。
待他放下手时,眼前的景象已彻底改变。
方才还立在石桌对面的玄色身影消失无踪,连同那杯未饮尽的凉茶、散落的竹叶,甚至脚下青石板上的凉意都一并褪去。原本无边无际的竹林郡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抹去,只剩下眼前一片熟悉的梧桐林边缘,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暖得有些不真实。
千棵抬手按住袖中的令牌,指尖能摸到龙纹的凹凸痕迹。他望着森林深处,那里灵脉的隐痛似乎都轻了些。“帝王的手段,本就不该用常理揣度。”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了然,“他这是在为我们扫清踪迹。”
千棵望着身后寸步不离的三个侍卫,又瞥了眼飘在半空、几乎要与竹林雾气融为一体的云水雾,眉峰微蹙,眼底浮起几分无奈。这一路行来,侍卫们的玄甲在林间格外扎眼,而云水雾那若有似无的魂魄气息,虽常人不觉,却难免引来修行者的窥探。
他环顾四周,青竹蔽日,溪泉潺潺,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土壤下隐隐传来灵脉流动的温和震颤。“这里环境不错。”千棵收回目光,对侍卫们吩咐道,“你们三个变成本体在这里养着吧。”
侍卫们对视一眼,没有丝毫迟疑,齐齐颔首:“谨遵树王吩咐。”
话音未落,三道玄色身影便泛起淡淡的绿光,骨骼拉伸的轻响被林间的风声掩盖。不过瞬息之间,原地便多出三棵新树,挺拔,叶片鲜绿,却完美融入了周围的林间。
千棵看着它们与周遭浑然一体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转身看向云水雾。透明的脸上带着几分新奇——树族化形的本事,她生前虽有所闻,却从未亲眼见过。
“你呢?”千棵问,“城里人多眼杂,你的魂魄不稳,靠近人群容易被阳气冲撞。留在这里,还是跟我远远看着?”
云水雾犹豫了一下,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衣袖,又指了指林外隐约可见的城镇轮廓,眼底带着一丝怯怯的向往。
千棵无奈摇头,语气却软了下来:“跟着可以,但必须跟紧我,不许擅自靠近任何人。”
云水雾连忙点头,身影轻飘飘地落后他半步,像一缕被风牵着的轻烟。千棵理了理衣襟,将玄铁令牌藏得更稳妥些,抬脚朝着竹林外走去。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将青灰色的衣袍染上斑驳的光点,身后是融入林海的守护,身侧是小心翼翼追随的魂魄,这趟进城之路,倒比想象中多了几分奇妙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