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的绿光在暮色中泛起淡淡的涟漪，看似稳固的光幕下，千棵指尖渗出的灵血正悄无声息地融入纹路。他强压下喉头的腥甜，望着广场上被百姓簇拥的云水雾，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方才她站在石阶上宣布新规时，眼神明亮得像淬了星光，条理清晰的安排、应对质疑时的从容，全然不见往日的羞怯。千棵忽然觉得，过去总把她护在身后的自己，或许才是低估了这株在灵脉中生长的“水莲”。她的坚韧从不是依附于谁的庇护，而是早已在净水之力中悄然扎根。
“千棵，你看登记名册都快堆成山了！”云水雾兴冲冲地跑过来，额角带着薄汗，手中捧着厚厚的簿子，“护城队的队长选了李大叔，他以前是军中的百夫长，最懂防守；土地分配让王伯牵头，他种了一辈子地，知道怎么引水最省力……”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安排，指尖的净水灵光随着语气起伏轻轻跳动，完全没注意到千棵在她靠近时，悄悄将染血的手背到了身后。“等明天把农具和种子分发下去，百姓们就能开始春耕了。梧桐林的开放时间定在每月初一、十五，由树族子弟和城卫兵一起看守，这样就不怕有人违规了。”
千棵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应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每次结界的灵光波动，都在撕扯着自己本就受损的灵核。神树残根的灵力只能勉强维持结界的形态，真正支撑这道屏障的，是他燃烧本源后仅存的灵力。可看着云水雾眼里的光，那些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都安排得很好。”他声音有些沙哑，刻意避开她的目光，望向梧桐林的方向，“接下来……该想想怎么让神树复生了。”
云水雾的眼睛瞬间亮了：“对！只要神树活过来，灵脉就能彻底稳固，到时候就算敌人再来，我们也不怕了！”她伸手碰了碰结界的光幕，感受着其中流动的灵气，“有你在，一定能做到的。”
千棵心口微涩。他知道神树复生需要何等代价——不仅要集齐云水城与梧桐林的生机精华，更需要守护者以精血为引，持续不断地输送灵力。以他现在的状况，这几乎是在用残存的性命做赌注。可他只是笑着点头：“嗯，会好起来的。”
夜幕降临时，云水雾带着卫兵巡查结界边界，千棵借口查看神树残根，独自回到了梧桐林深处。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在焦黑的断木上，他刚卸下防备，便剧烈地咳嗽起来，淡绿色的灵血溅在新抽出的嫩芽上，让那抹嫩绿瞬间黯淡了几分。
他席地而坐，将手掌贴在断木上，试图引导灵脉之力滋养神树残根。可体内的灵力如风中残烛，稍一催动便引发五脏六腑的剧痛。结界的薄弱处传来细微的震颤，千棵咬紧牙关，将最后一丝本源灵力渡向光幕——至少今晚，要让她睡个安稳觉。
远处传来云水雾的呼喊声，千棵连忙抹去嘴角的血迹，调整好气息应声。她提着灯笼跑过来，光晕在她脸上跳跃：“我找了你半天，刚发现结界西北角的灵光有点暗，是不是需要补充灵力？”
“没事，是灵脉正常的波动。”千棵站起身，顺手拂去她发梢的落叶，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寻常事，“神树的根须在吸收月光精华，过几日就会稳固了。”
云水雾将信将疑地打量他：“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太累了？”
“只是灵力消耗多了点，休息一晚就好。”千棵避开她的目光，指向断木上的新枝，“你看，这里又抽出新芽了。”
云水雾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片嫩叶，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太好了！等神树活过来，我们就……”
她絮絮叨叨地规划着未来，千棵安静地听着，月光在她侧脸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他知道自己或许撑不到神树完全复生的那天，但只要能让她在这段时间里安心前行，能让这片土地重新扎根，这点代价似乎也不算什么。
夜风穿过林间，带着草木的清香。千棵望着云水雾眼中的憧憬，在心里轻轻说了一句：放心，我会让它活过来的。哪怕这无声的守护，终将耗尽我最后的时光。
夜色如墨，梧桐林的结界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绿光，像一层易碎的琉璃。云水雾提着灯笼走在林间，鞋尖踩过未干的露水，激起细碎的凉意。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连随身的净水灵光都收敛到了指尖——千棵总说她的灵光太亮，会惊扰灵脉休憩，可今夜她才发现，那或许是他不想让她看清结界的破绽。
灯笼的光晕落在结界上，能清晰看到绿光流转间的凝滞。有些地方甚至泛起微弱的黑气，那是灵力不稳的征兆。她伸手轻触屏障，指尖传来的震颤杂乱而虚弱，完全没有白日里那般稳固。再往前走，焦黑的神树断木静静卧在月光下，新抽的绿芽蔫蔫地垂着，叶脉间的灵光时断时续，哪有半分生机盎然的模样？
云水雾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白日里千棵站在她身边时，虽然脸色苍白，却始终挺直着脊背，指尖结印时灵力运转看似流畅。可此刻残留的灵韵不会说谎——那结界分明是强行催动本源灵力才勉强维持，神树的新芽也是靠他的灵血滋养，他所谓的“稳固”，不过是用自己的伤，筑起让所有人安心的假象。
她蹲下身，轻轻抚摸神树焦黑的树皮，指尖净水灵光小心翼翼地渗入。冰凉的触感下，能察觉到一丝微弱的脉动，却像风中残烛般随时可能熄灭。千棵说要复活神树，可连维持结界都已耗尽他的力气，这份承诺背后，藏着怎样沉重的代价？
云水雾默默收回手，灯笼的光晕在她眼底晃出细碎的水光。她早该察觉的。他咳嗽时下意识按住胸口的动作，他指尖灵液比往日稀薄了许多，他望着她安排事务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疲惫……只是他不说，她便只能装作不知。有些沉重，他选择独自扛着，而她能做的，或许就是让他不必分心。
回到家时，院门虚掩着，昏黄的灯光从正屋漏出来，在石板路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刚推开院门，就见母亲抱着弟弟站在廊下，鬓边的碎发有些凌乱，显然是等了许久。两岁岁的弟弟扒在母亲怀里，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她时立刻精神起来，小胳膊小腿扑腾着要下来。
“雾儿，幸好你回来了。”母亲快步迎上来，握住她的手反复查看，掌心的温度带着急切的担忧，“白天那么乱，娘这心就没放下过。”
“母亲，放心。”云水雾反手握住母亲微凉的手，将灯笼递给她，声音放得轻柔，“我没事的，你抱着弟弟去睡觉吧，天都这么晚了。”
“真的没事吗？”母亲还是不放心，眼神在她身上来回打量，“我听下人说……说神树倒了，还有好多当兵的……”
“都过去了。”云水雾抬手帮母亲理了理鬓发，指尖的净水灵光悄悄掠过她的眉心，抚平那抹紧锁的愁绪，“敌人被打跑了，以后有我和千棵在，云水城会好好的。”她顿了顿，望着母亲和弟弟依赖的眼神，语气格外坚定，“我好不容易才能从梧桐林里出来，以后一定会好好的，和你们在一起。”
母亲终于松了口气，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快进屋吧，我给你留了热汤。”
云水雾抱着弟弟走进屋，温暖的灯光驱散了夜的寒凉。她喝着母亲炖的灵鸡汤，听着弟弟叽叽喳喳说今天看到的绿光结界，心中那点因夜探灵迹而起的沉重，渐渐被家人的暖意抚平。
她知道千棵在硬撑，知道结界下藏着危机，知道复活神树前路漫漫。但此刻看着母亲安心的笑容，听着弟弟清脆的笑声，她忽然有了底气。他不愿说的伤痛，她会悄悄用净水之力帮他滋养；他撑不住的结界，她会学着用灵脉共鸣去稳固；他想复活的神树，她会陪他一起，一点点等待新芽长成参天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