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言叔华来到商行。把账目,资金到账房交了。来到程俊卿办公室,把事情前前后后又汇报了一遍。程俊卿和王掌柜基本上知道是谁在捣鬼,在言叔华回来之前,他们把仓库的执事叫来详细询问。执事还想隐瞒,最终没办法还是说了白天赐去了的实情。因为有仓库工人被程俊卿询问过,把经过都说了。仓库执事这么一说,联想前后,再把洋行发货仓库的单子拿回来一对,结果不言自明。今天,是言叔华回来的第一天,也是给他个交代的一天。程俊卿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其实言叔华心里一清二楚,口供还在口袋里装着。然后问言叔华想如何处理白天赐和刘二。这就是程俊卿的高明之处。他从夫人那里知道白天赐被巡捕房抓去还被打了一顿,并且有口供留在巡捕房,但是又放回来。隐隐约约感到这事和言叔华有联系,再加上浙江那船油料居然被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轻而易举解决,还要回欠款。很不简单。他虽然非常厌恶那个花花公子小舅子,特别是居然来陷害他的员工。但是真的要坐牢,夫人和丈人家也不会放过他。先下手为强,把菜端上来让言叔华做主,显示他大义灭亲绝不包庇,但是明眼人一看便知,果真如此直接报官就好了。言叔华心里清楚,但是他本来也不在乎怎么处理,更不想真做死对头。就跟程俊卿说:“程老板,这事我听你的,全凭老板做主,我只想做好自己的事情。”王掌柜拍拍他的肩膀,感慨的摇摇头。程俊卿宣布即日起开除白天赐,刘二。仓库执事回家养老提前退休。言叔华因为收账有功,奖励一百元大洋。言叔华赶紧推辞了,理由是这事本来是他自己做事不认真负责引起的,应该受罚。功过相抵,所以不能收.然而程俊卿认为这件事情上言叔华实际放过了白天赐,要不依不饶,那二人还要吃官司。所以为了不让言叔华反悔也为了保护白天赐,程俊卿还是坚决要求言叔华收下这笔钱,至此这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白天赐自然无所谓,依旧花天酒地。最惨的是刘二,失去了工作还没有商行敢再要他,只能做一些临时工作,没多久他那个爱打扮会享受的老婆离开了他,这女的本来就是上海滩上过气的交际花。可怜刘二重病的老娘也因为无钱医治去世。天作孽尤可怜。自作孽,。不可活可能怪谁?谁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接下来言叔华的工作更忙了,和王掌柜两个人做四个人的事。天天很早出门很晚回去,随着接触的人越来越多,经手的事情越来越多,他也慢慢成为一个真正独当一面的经理了。
时间很快,又到年底,去年学徒期间没有回家过年。今年王掌柜早早帮他安排了假期,程俊卿发了年终花红,工资,还有一些年货。言叔华又去南京路买了一些外国新鲜物品,回到家里。这次回家和上一次又不一样。短短几个月,不仅人更成熟,还带回来不小的一笔钱。连上次的奖励有三百个大洋。言叔华把一大半的钱给了大哥,请他买田地。剩下一百个大洋左右,他就找到西面言家住在九间堂里的几家人家,分别询问有没有出售房屋的人。说来也巧,真的是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前几年骂四聋子言庆福的那家,儿子不学好,在外面赌吃嫖,还染上了抽大烟。没多久就负债累累,一身重病回到家里,年底逼债的人天天踏破门槛,一家人愁的无法可想。最后为了还债给儿子看病,想卖掉九间堂的自己那间。反正还有三间老屋可住。得知言叔华有意购买,就委托五老爷从中说合。五老爷做了中间人,按理买卖双方讨价还价,双方达成一致以后签字画押,房契交割就算完事。言叔华跟五叔说就不要还价了,依他们八十五个大洋。五老爷想想也没说什么。可家里父母不答应,特别是父亲四聋子,以前被这家人奚落过,心有不甘,一定要还价。言叔华把父母,兄弟,还有五叔叫到一起,他最小坐在下首。郑重其事的说:“这件事情不是简单的买一间房子,而是改变一个局面,改变一直以来西边言家强势。事情要做的漂亮,圆满,不落口实。不被人家说成是趁人之危,照他们的开价给,只能让人家说他们是贪心。并且我以后要在新北开商行做买卖,这是最好的传播名声的方法。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五老爷点点头,“叔华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很多事不能以省钱作为标准,我赞成,你们两个老人也不要再去干涉。”言叔华接着说:“我永远忘不了我爹被人家奚落住不起这房子时候的难堪,我哥知道的,那时候我就立下志向,一定要买一间给我爹妈住,等他们搬出来,你们就搬进去住。”这话让四老爷夫妻两个听得高兴,有种想哭的冲动。言伯华叹口气:“这事发生时候我和三弟都下了决心要争这口气,可我这个做大哥的落在弟弟后面,惭愧。等他们搬出来,我找人整修一下,让爹娘住的舒服些。”“大哥,不能这么说,这两年二哥和我都在外面,家里全靠你,我也碰巧被老板奖励所以才有了一点点能力,我们兄弟共同进退。”
钱到公事办,火到猪头烂。年前那家拿到钱立刻搬走,言伯华找了人整理粉刷,言仲华也放寒假回来了,写了一些对联什么的贴在大门上,言庆福夫妇看了日子,新年的大年初六搬进去九间堂。言家四房三兄弟邀请一些亲朋好友,办了十几桌酒,算是庆祝吧,终于扬眉吐气了。这一下,四乡八镇都传开了言叔华十七岁做到了大人做不到的事情,小小年纪在上海做大生意,不得了。还有很多有女儿的人家托人来做媒,把言叔华吓得一过元宵节赶紧回上海。走的时候妹妹韫儿要跟他去,好说歹说答应韫儿读完中学带她去读女子大学才让他走。
一到上海,立刻去程俊卿家拜年,然后去王掌柜家,芮先生家,还有一些重要客户家拜年。最后去了史先生说的那个地点,那是一幢法租界静安寺边上的法式别墅,在那里都是这样的房子,很静也很少人。环境真的好。他按了一下院子外的门铃,一会儿有个人从门房出来,问他干什么,他说找史先生。这个人点点头,打开门让他进来,然后带着他一直走到别墅里。别墅不是太大,外面是欧式的风格,里面却是中式。中堂画,八仙桌,太师椅,屏风,古董陶瓷,低调奢华,有品位。屋子里没人,言叔华自己走到书房,史先生正在书房写着什么,言叔华走到书桌边他也没有抬头,只是一只手点一下桌子前面的椅子。言叔华坐下,等着史先生写完,放下笔,然后看看言叔华,:“年过完回来啦?”“是的,史先生。这次回来,带了一套这个给你”把手中的盒子递给史秉政。“这是什么?”史秉政解开上面的带子,打开盒子一看,“好东西,这个我喜欢”原来是一把紫砂壶,边上还有四个紫砂小杯子。“花了不少钱吧?”“没有,是老家一个亲戚在那里做茶壶,我看看不错,就带来了,给先生的是一套是…”史秉政手一摆意思让言叔华不要说,他要看是什么壶,“清邵大亨的德钟壶”。“是的,先生,但是这个是我亲戚做的,不是邵大亨的壶”言叔华带着歉意。“当然不会是邵大亨的,那存世一共才几把?但是这把壶做的不错,你有心了。我刚才写的东西是什么,我想跟你说说,看看你是怎么想的。去年有一些东北客商来做生意,当然东北就是那些人参,鹿茸,熊胆什么,那都是贵重物品,一般人家买不起,也没用,但是有一样东西,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叫哈士蟆,可以治疗痈疖,也就是我们俗称的疖头。而且价格便宜,”“我知道啊,去年我也一直跟东北客商谈的这个,我也想谈下来放在各大药店销售,可以让穷苦老百姓不再受疖头的苦,也谈的差不多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老板停止了这个生意谈判。”言叔华有些不解的说道。“我知道其中原因”史秉政有些愤怒,“那些进口药品商怕影响进口消炎药的生意,联合给政府施压,哈士蟆这事就搁置了,真是见利忘义,丧尽天良。我在给政府参议院议长写信,他是我的学长,不管有没有用,我要尽力而为。”言叔华真的佩服眼前这个人,“史先生,如果以后我有能力,我会专门做哈士蟆生意。”两个人又谈了一些事情,言叔华回到家里,找上小马吃饭去了,两个人说说回家过节的事情。小马提议,去大世界玩吧,大过年的,上海大世界,还有城隍庙热闹非凡。大世界的当家人现在是黄金荣,青帮头子。小马神神秘秘的说:“你不知道吧,其实黄金荣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我们巡捕房的包打听出身,后来做到了华探长,只不过他江湖地位高,平时不来上班,但只要我们巡捕房的人去他那里,都是免费看戏免费玩,今天我就带你一起去玩玩,走吧,”言叔华虽说来了上海一年半,但是并没有真正出去玩过。年轻人又有同龄人,当然很愿意,一直听人家说大世界好玩里面有十二面哈哈镜,人在里面呈现各种形状,看过的人都捧腹大笑,眼泪都笑出来。城隍庙则是小吃遍地,繁华异常,九曲桥下面的红鲤鱼和人一般大,很早就想去看看。住的地方离大世界又不远,走路一刻钟就到,二人就一面走一面说笑,不知不觉来到大世界门口。这个时候,门口已经有很多人排队买票进去。看门的一看到小马,就笑着打招呼:“小马哥来啦,走这边,这位是…?”“大头,这是我兄弟,我们来玩玩。”大头点点头,打开身后的铁门,小马就拉着言叔华进去。天色将晚,大世界里面人头攒动,各种表演纷纷开始。一进门广场上是杂耍f空中飞车,一个很大的球形用铁条编成。里面有个十岁左右小姑娘骑着一辆车一开始围着大球底部一圈在骑。一会儿速度起来以后就越来越高,最后骑上球顶,一圈圈的在转。大家都拍手叫好。接着小马拉着言叔华到唱戏的舞台那边。一格格的舞台,互不干扰,各种戏剧都有,都是名角在唱。票友观众在台下聚精会神的听,不时喝彩。年轻人对于戏剧不感兴趣,倒是另一边的电影院把他们吸引过去,里面正放着卓别林的默片《寻子遇仙记》,讲述的是一名穷苦的女人将孩子遗弃,被一个流浪汉拾回,抚养成人,后来孩子找到亲生母亲的故事。两个人虽然听不到电影里说什么,依旧能看懂意思.接着要去的地方就是大家都排队等到进入到哈哈镜了。等了好一会儿才轮到进去,前面已经照到镜子的人一个个前仰后合,笑声震天。后面的人不断催促,“好了伐,好了伐,看那么多时间,我们不要看啦。”等轮到自己又不说了,一直笑。言叔华一看十二面高大的镜子排在墙边,每一面镜子照出的人各不相同,第一面镜子把人拉长的像根藤,长的脑袋都在镜子外面,只剩下一张长脸。第二面镜子照出来的人就像一个球,几乎分不出头和身体,真的让人捧腹大笑。这几面镜子都是从国外买来的,看起来简单的镜子让人这么开心,让言叔华觉得技术真的可以改变人的感知。
两个人都觉得有点饿了,一看时间到了晚上七点多,还没吃东西。大世界里面吃的东西不多,只有点心什么。小马说赶紧去老城隍庙,那里好吃的多的不得了。果然,出了大世界没走多远就闻到各种香味,那都是老城隍庙夜市各式各样小吃摊散发出来的。闻着味,肚子越发饿了,两个人几乎是小跑到小吃街。一看却不知道怎么办,品种太多了,有蟹壳黄,排骨年糕,鸡蛋生煎馒头,糟田螺,南翔小笼包……难怪香味飘那么远。而且每一个摊位前都排满了人,边上的小桌子边更是坐满了。言叔华正在发愁坐哪吃呢?小马发现了一个人站起来,马上跳过去一下子占了座位,边上有人喊这个站起来的人:“秀秀,你的位置!”那位回过头一看,就开始骂小马:“哪里冒出来个猢狲精瘪三,我刚刚站起来准备去买吃的,你就占我的位置啊?给我起开!”小马回头一看,是个像男孩子一样的短发女孩,反戴着一顶鸭舌帽,难怪刚刚没看出是女的。她不拉小马还好,一拉小马,纹丝不动。小马理都不理她,转过头对着言叔华说:“你买吃的东西,我占位置,快!”那个叫秀秀的女孩一看小马理都不理她,对着言叔华说:“你敢去买,我就把你买的扔掉。”小马回过头来不紧不慢的说:“你试试?这位置是你买的啊?有你名字啊?谁占到就是谁的,你再拉我,对你不客气啦。”扬起手就要做打下来的样子。那个刚才提醒秀秀的人站起来,跨过凳子,一把拉那个秀秀的衣袖:“我们走,不吃了。”话音温柔干脆,也是一位女子,只看到背影,穿着学生装,上面青色对襟夹袄,下面短裙。童花头上夹着一只蝴蝶夹子。干净利落还有一点俏皮,和西装鸭舌帽的秀秀风格迥异。这下好了,两个位置了,小马赶紧把脚放在另一张空位置上。那个秀秀看到小马这样,还想过来,被童花头拉着往前走,嘴里骂骂咧咧十分不情愿的走了。言叔华买了好些吃的,两个人饿坏了,闷着头吃,也不知道什么好吃,反正和在一起,小笼包吃到排骨年糕,蟹壳黄吃到生煎馒头,不一会儿就吃饱了。两个人站起身,往九曲桥走去,拿着一包五香豆拿在手里慢慢吃。
小吃街一出来就是豫园,九曲桥就横在荷花池上,荷花池又叫放生池。经常有善男信女来放生。里面的红鲤鱼成群结队,由于游客每天投喂鱼食,这里的鱼一点都不怕人,只要看到有人蹲下来或者伸出手,就会围过来等着吃的。九曲桥连着湖心亭,那是一个茶社,坐里面可以喝茶观景。九曲桥九曲十八弯,且每个弯曲的角度大小不一,有大于90度直角的,也有小于90度直角的。桥面为花岗石板,每一弯曲处一块石板上均雕刻一朵季节性花朵,如正月水仙、二月杏花、三月桃花……直到十二月腊梅;并在九曲桥头尾的两块石板上各雕刻一朵荷花。在湖心亭茶楼门前的一段桥面,中间雕刻一朵荷花,四角则分别雕刻彩云。池中汉白玉的荷花仙女雕塑亭亭玉立,含笑迎候来客。言叔华和小马边看边走,小马忽然停住脚步,拉了言叔华一下,正要问怎么啦?小马嘴往前方尖尖,顺着他的提示看去,原来在湖心茶楼灯光下,刚刚那二位女子正坐在角落里喝茶吃点心,原来她们到这里来了。言叔华有点觉得小马无聊,她们爱上哪上哪,小马却兴奋起来,眼睛像看到了羚羊的猎豹一眨不眨,浑身肌肉紧张,手里装五香豆的纸袋子几乎被捏碎了。言叔华看出他神情异常,正想问,小马忽然头转过来,轻轻在他耳边说:“你悄悄看看两个女的身边,不要一直盯着看,对了,看一下就转过头,再看看,你看到什么了?”言叔华说:“她们身边有两个人,男的,一个在跟她们说什么,介绍什么。另一个在边上不知道做什么,鬼鬼祟祟。”“这就对了,这两个就是贼,一个掩护一个下手偷东西。叫你们骂我,活该让贼偷你们的钱财。”言叔华皱着眉头想想,忽然就往前走。小马一把拉住,“你干嘛?”“我去提醒她们,不能让贼得逞。”“哎哟我的言大经理,怎么怜香惜玉了,不要去。”小马一边奚落一边拉住他。“你忘记了那个雄丫头刚刚的凶样子。”“那也不能看着贼去偷她们东西,万一被她们发现,贼要下黑手怎么办?再说刚才我们也有不对之处,我去轰一下,把贼轰走就得了。”“你咋轰?就这样跑进去大喊抓贼?不要说那些人是拉帮结伙对付你,就是茶楼老板都会把你打出来,扰乱人家生意。”小马不屑的说“你真想帮她们?哎,我问问你,有啥好处?是不是看中其中一个丫头了?”言叔华又好气又好笑:“你哪来那么多的歪歪心思,再不提醒她们,贼已经得手了。”“哎,得手就对了,真想帮她们,就要让贼得手,你听我的。刚才我观察了一下这两还真的是孤贼,没有其他同伙望风,他们马上就会得手,然后会从后门溜走,我们现在去后门等着,等会儿你看我眼色行事。”两个人快速穿过湖心茶楼,尽量不往另一边看,到了后门,一人一边站在门边。刚刚站好,这两个贼已经得手,一前一后走出来了,东张西望的。第一个走到门边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小马把脚伸出来,那个人头正往后转招呼同伙快走,前脚脚踩下去正好踩在小马脚上,后脚来不及收,一下子崴了出去,“咣”的一声跌在地上,“哎哟”喊了一声。后面的一看赶紧跑出来搀他。小马跳起来用手肘对着后面那个人的背心一下子敲下去“啪”两个人叠在一起,前面的脚崴了又被后面的人压住,脸磕再石板桥面上,生疼。后面的额头磕在前面人的后脑勺,加上背心上那一肘子,嘴里直喊“哎呀”。小马喊言叔华,“快,压上去。”言叔华一下子扑上去,压住这两个人。小马早就看到边上竹帘子上的绳子,一把扯过来,用力大了些,绳子又牢靠,帘子被扯下来了。小马立刻用脚踩住帘子硬生生把绳子扯下来,那两个人觉得不对正想挣扎,言叔华没打过架,有点压不住。小马跳过来用膝盖对着上面那个人的背心顶上去,那人痛的不能动弹,小马把他前撑的两只手往后扳,言叔华赶紧把两个手抓住,小马飞快的用绳子绕着那个人的手腕,几下绕结实,扎紧了,一下子把他踢翻身,露出下面第一个出门的人。如法炮制,用绳子另一头把这个的手也从背后捆住。直到这两个人无法反抗,把两人拉起来。整个过程电光火石,其实也就半分钟时间。这两人清醒过来了,立刻开始挣扎,吵闹。里面喝茶吃点心的客人听到外面嘈杂都跑出来看热闹。这二人质问小马和言叔华,干什么把他俩摔得七荤八素,头破脚崴,还要捆起来,要他们解开绳子要不然就不客气。围观的人也打起抱不平,你一句他一句“干什么绑人家还绊人家摔跤,看把这两个小伙子打的鼻青脸肿的,这俩个人看看不像好人,把竹帘子都扯下来了。”伙计赶紧告诉老板,老板也追下来了,拿着帘子要问小马赔钱。言叔华没见过这阵势,有点怵。小马依旧是吊儿郎当,不慌不忙,看到那两人想挣扎就是一脚踢过去,把那两人痛的眼泪都出来了。边上的茶客更加群情激愤,那二位女生看到那么热闹,也出来,挤在人群中,一看是小马和言叔华,气不打一处来,秀秀指着小马就喊:“又是你们两个痞子,刚刚在小吃街抢我们位置,现在又来欺负人家,这两人不是好人,大家别放过他们。”有几个茶客就准备上来把绳子解开,小马脸色忽然变得很凶,瞪了他们一眼,几个人愣在那里,小马回过头对这两个女生说:“真的要帮这两人?觉得我们是坏人?”“对呀,你们俩就是坏人,流氓,欺负人家老实人。”秀秀大声指责。“那好,接下来我要做一件事,跟你们打个招呼,无论如何不要找我,不要求我,因为我们是坏人,这两个是好人。”“谁求你们啊?该干嘛干嘛,快放了他们,他们刚刚帮我们倒水端茶,是好人。”小马点点头,走到第一个人边上,忽然右手一下子伸到他灯笼裤是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抓在手里,举过头顶。“呀,那是我的钱包,怎么到他口袋里去了,我还想付钱来着。”秀秀边上那个童花头学生装的女生喊道。一下子全部看客愣住了。“这是贼啊,我来摸摸我的钱包有没有被偷走。”都在摸口袋,有两个人喊道我的钱袋也没了,小马绕到灯笼裤另一边,摸出两个钱袋,那两人一看,是我的,是我的。秀秀张口结舌,不好意思了。言叔华走过来对着丢钱包的女生说,“我们刚刚在那一边看到这两个人想偷你们的东西,就绕到后门等着,没成想还偷了其他人的钱包。”这两个女生满脸通红。围观的人都在骂两个小偷,还有人要打他们。小马恢复了吊儿郎当,指着观众:“刚才你们不是要打我们吗?怎么一会儿就换了方向。跟你们说,一个都不允许你们打,我是巡捕房的,这两个人跟我回巡捕房,我还要仔细审问,这两钱包还给你们。”说着,把兜里的巡捕房证件掏出来亮了亮,把那两个钱包扔给失主,押着这两个小偷就要走。两个女生追过来问,“那我的钱包,怎么不还给我?”“对不起,你俩是我目击犯案的受害人,必须跟去巡捕房录口供,跟我们一起走吧。”两个女生这下子蔫了,“已经不早了,我们得回家,明天去录口供好不好?”秀秀说,有点祈求的样子。“不行,明天你们不来,我上哪去找你们?”小马冷冷的回答。推着这两个小偷就走,言叔华跑到老板跟前,掏出一个大洋塞给他,“这是我朋友扯坏帘子的赔偿,对不起啦。”老板赶紧拒绝,言叔华往他手里一扔,跑了。小马推着两个人往前走,言叔华跟着。后面跟着两个女生,这一行六个怪异的人引起路人不少注意。两个小偷一面走一面不断求饶,要小马放过他们。小马见这种人多了,根本不理会,反倒是谁求就给谁来一巴掌,不一会儿两个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言叔华在一边看着可怜,叫小马不要再打了。两个小偷一看言叔华挺和善,转过来就求言叔华放过他们。小马嘿嘿冷笑:“是不是接着你们要说是第一次做坏事,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孩。”两个人一怔,其中一个大一点的忽然放声哭到:“八十老母倒没有,三岁小孩真的有,我们是流浪儿,我和他都是家里老大,几年前父母带着我们来到上海,没成想,接二连三发生祸事,我爹是被汽车撞死,开车的有钱人跑了,一分钱没赔,我娘心里一急晕了过去,醒过来眼睛看不到了,为了不拖累我们,自己跳了苏州河。他的父亲生病没钱看死了,母亲实在撑不下去失踪了。我有三个弟妹,他两个,有一次我们俩为了抢面包店晚上倒掉的面包,打起来,打的鼻青眼肿,最后两人一人一半。也是不打不相识,我们俩遭遇几乎一样,为了能把弟弟妹妹养活,就搬到一起,大家一起找吃的总比一个人大打独斗好,最近不是过年吗,面包店都关门,实在找不到吃的了,我们就想出来做小偷。”“那你们为什么不去干活养家,为什么要偷东西?”言叔华不解的问到。那个人又说:“我十五岁,他十四岁,不管到哪里都是学徒,没有好的人介绍还只能到那些小店学徒,那里最多给一顿吃的,我们是饿不死了,弟弟妹妹怎么办?”言叔华被说到心里去了,自己一年多前也是学徒,只不过芮先生面子大,能去申大房,普通人家的小孩去不了的。小马看他入神了,又好气又好笑,“哎哎,故事讲完了吗?讲完了接着走,老子还要回去睡觉呢,等下又是口供又是取证的,你俩往里面一躺,老子忙半宿。”这二人一下子就跪倒,对着小马磕头,“大哥,随你怎么打怎么罚,千万不要把我们关起来,五个弟弟妹妹在家里,最小的只有四岁半,我们进去了,他们都得饿死啊!”一面磕头疫苗哭,额头上肿起来了,还在磕。小马恨得牙痒痒:“你们,这,奶奶的不揍你们…”就想一脚踢上来。言叔华赶紧抱住他,把地上跪着的扶起来,两个女生也被他们哭的眼泪汪汪,也帮他们求情。小马气不打一出来,“你们这是东郭先生啊!”可这下怎么办他也不知道了。言叔华想了想,对小马说:“这样吧,我们跟他们到家里去看一下,如果属实,就放了他们,如果说谎,就关起来随你怎么审问。”那两人齐声说这样最好,小先生最好。“你有点脑子好不好”小马气呼呼的“如果那是贼窝子怎么办?我们挡得住吗?到时候让人打个半死说不定。”两个女生一听又害怕了.言叔华笑笑,语气忽然有点阴阳怪气:“喔唷,居然还有马小爷搞不定的地方,摆不平的事情,还是在这法租界,以后可别再说什么没有小马哥办不成的事了,纯属吹牛。”这谁都听得出是激将法,可有人偏偏就吃那一套。小马一下子就被激的跳起来,对着言叔华说:“兄弟,你还别激我,我还就不上你的当,我来找人,我还会怕这些賊?”都上当了还在说不上当,后面两个女生笑出声来。小马冲着路对面的一个店走过去,跟店主说了什么,拿起电话摇几下,说了几句话,放下再回来。“好,今天就陪你们玩玩,到你们家里去,实话跟你们说,十几个巡捕房的兄弟已经去了你们说的地方,如果说的有半句假话,你们俩就得经得起十几个兄弟的锤,走吧。”推着他们就走。那两个人听了反而高兴轻松了,带着他们走的很快,没多久就来到住的地方,外面十几个巡捕房巡逻队的看到小马来了,跟他打个招呼,为首的那个调侃小马:“你小子,这就是个老鼠窝,你硬当狼窝,兄弟们都帮你看过了,周边连个狐狸都没有,收队,你慢慢玩,吔,这两小妞够味,你小子有本事。”小马手一挡,“别瞎说,这两是证人也是苦主,那谢谢你们了,今天晚上你们值班,明天请你们早餐。”那人笑笑:“别来这一套,你小子别的不好就张嘴好,老子明天睡到十点起来,不要来叫我啊,把我闹醒我抽你。”言叔华他们几个人爬上阁楼,那是一个石库门房子的顶楼,阁楼里狭窄矮小,一个成年人在里面抬不起头,一般都是人家养鸽子的地方。借着蜡烛头的光线,能看清就这么个两张桌子的地方住了七个人,大小孩十一二岁,小的四五岁,都还没吃晚饭,看到那么多人来吓得往里躲,言叔华心里一酸,赶紧到这两人后面把绳子解开,怕小孩看见更吓坏了。最小的两个喊他们,“哥哥,我饿了,我要吃米饭,馒头。”其他的也都望着两个哥哥。两个人又羞愧又难受,低着头。两个女生跟上来的,看到了这个样子已经在轻声的哭。小马也不知所措,还是言叔华反应过来,立刻说:“你们哥哥今天没把吃的带回来,那是因为要带你们去吃,去城隍庙吃,随你们怎么吃!”这下热闹了,几个小孩开心的跳起来。言叔华跟两个大的说:“愣着干什么?带他们去吃,我请客,随他们吃多少都不要紧。”小马也赶紧说:“是的,一起去吃。”一群人下了楼,小马把钱包给了童花头学生装女生:“钱包给你,你们回家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了。”秀秀拉着她就要走,这个女生对秀秀说:“我现在不想走了,我想看看这些小孩。”“可太晚回去,你父母会担心生气的啊!”秀秀有点担心。“没事,我等下打个电话说一声。”童花头说。大大小小十一个人,小孩们冲在前面,叽叽喳喳。六个大一点的在后面,又回到小吃街,这时候人少多了,外面的座位也空了很多。那些小孩一个个爬上爬下,等着哥哥买东西他们吃。两个大的还站哪不动,小马说:“叫你们去拿吃的就拿,吃饱了等下我们来结账,还不去?”两个人像得到赦免,立刻去一个个小吃摊拿吃的,一边拿一边送去孩子们坐的位置上。言叔华给了五个大洋他们两,让他们尽管吃。然后叫小马还有两位姑娘不要站在这里看着这些孩子,怕他们不好意思,四个人去了刚才闹事的湖心茶楼,走到二楼窗边,请二位姑娘坐上手,他和小马坐下手,四个人叫了绿茶,点心,边吃边看。看着孩子们衣衫褴褛,饿成这样,言叔华紧锁眉头,一声不吭,在想什么。小马倒跟秀秀在说话。那位童花头学生装忽然问言叔华,“先生贵姓”“免贵,姓言。”“言先生,你在想什么?”“哦,不瞒小姐,我在想,即使请他们吃了这顿饭,以后呢?两个大的会不会继续走上偷东西的路,这些小的能不能健康成长,这都是问题。”“我叫胡釆玉,我佩服你的厚道,大方,做事周到。但我也想知道你有没有解决后面问题的方法。那些孩子太可怜了。”“胡小姐,这个我正在想,这并不简单,我本人也是刚刚从学徒工出来没多久,我了解他们的困境。我在想办法,其他的都好办,住处不知道怎么安排?他们现在住的地方绝不可以再去了。”“住处简单,我帮他们找,只要你能解决他们的吃饭问题。”“我可以想办法让两个大的到我公司码头上帮忙,这样就可以学一技之长。”我发给他们大人工资,就能养活这些孩子。“这个好,言先生果然有办法。”胡釆玉开心的笑了。这时候在灯光下,言叔华才发现这个女子真的美丽清纯。刘海有些稀疏,额头干净白皙,眼睛不是很大,但一笑就像弯弯的月亮,不说话时眼神清澈的像一汪深山中的潭水。言叔华都不敢和她对视,一对视就觉得她会看到他的心底。看到就看到了,有什么呢?有些时候就是不可以。言叔华转过头去,郑秀秀正和小马说的热烈,她对巡捕房抓人打架的事情最感兴趣,正要小马什么时候带她去见识见识。两个大的跑上茶楼来,站在一边没有说话。言叔华问他们:“吃好了?我刚刚看到他们吃的正高兴,怎么不吃了?”最大的回答:“小先生,他们实在太饿,我怕他们一顿吃太饱会撑坏了,所以不吃了,这是多余的钱,还给你,谢谢小先生。”“哦,那这样,这钱你不要给我,等下再去买些吃的,带回去饿了再吃,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还有你。”他指一指另一个。“我叫小辛,他叫阿坚。我十五,他十四。”穿着老旧,脸上手上黑黑的,一开始都认为是大人,只有在明亮的灯光下才看清这两个人脸上透出的稚气,眼睛还是清澈见底,还没被上海滩的污秽彻底同化。“哦,小辛,阿坚,我和这位姐姐商量了一下,你们那地方不能再住了,想帮你们换个住处,不要你们的钱,你们安心在那里就可以。”小马和秀秀也认真听言叔华在说。“你俩看看,商量一下,可不可以”他俩一齐想鞠躬致谢。“别忙着谢,还有一件事,住的问题解决了,还有吃饭问题,你们还想做这个吗?”两个人脸通红,连声说着再也不敢了,哪怕去做苦力,推黄包车也不去偷东西。言叔华正式说道:“你们俩要想把弟弟妹妹顺利带大就要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有稳定收入。我来帮你们安排好不好?”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郑秀秀倒第一个鼓掌:“好啊好啊,太好了,还不赶快谢谢小先生。”“且慢,还没听我说要做什么呢?这绝不是去玩玩的,会很苦很累,你们愿意不?”小辛和阿坚齐声说愿意。“是到我们商行的码头去干活,装卸货物,你们愿意吗?不学徒,直接挣工资。”“小先生的恩德没齿难忘”“别忙谢我,这活可不轻松,到时候别骂我就行了,要谢就谢这位胡釆玉姐姐,她帮你们解决住处。”胡釆玉说:“你们今天晚上还只能将就住一下,明天早上我会叫人来带你们去新的地方住。那里水电都有,是我父亲商行的一处宿舍,有两间房,这三个女孩子也大了,不能再和小子们住一起了,明天我顺便叫人把我的一些穿不下的小了一点的衣服送来,三个女孩子分分,秀秀,你那衣服有吗?”郑秀秀想一想:“我衣服是有一些不穿的,可都是男装,也可以给小子们穿啊!”小马坐不住了:“你们一个个都是大善人,我不表示显得我小气了,我送几双鞋去吧,你看看那些小孩都穿的烂鞋子,这么冷的天,脚趾都露在外面。”郑秀秀大拇指一伸:“他们最该感谢的就是你,你没有像那些蹩脚巡捕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们的哥哥关起来,真那样他们可怎么活?你是巡捕房最好的人。”小马一听这个,心花怒放,恨不得抱着郑秀秀转几圈,一想人家是女孩子,只能一个劲的傻笑。言叔华又嘱咐他俩:“明天安置好住处,后天早上到申大房商行找我,我带你们去码头,记着啊,”小辛和阿坚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一个劲的抹眼泪。“你们俩带着孩子们先回去吧,明天早点收拾好准备搬家,后面的担子很重,你们俩要坚持住。”两个人转身离开了。这里四个人有点沉默,虽说像大人那样指导这些流浪孩子做这做那,可他们其实年龄差不多大。最大的也就是小马,二十岁。接下来就是言叔华十七。胡釆玉和郑秀秀都是十六。同龄人今天一下子经历那么多,兴奋不已,四个人都不想回去,又在一起热烈的说了好一会儿,直到胡釆玉实在怕晚回去被父母责备,这才罢休,两位男士帮她们叫了黄包车,言叔华周到的付了车钱,这才挥手告别。
一路上,小马在说郑秀秀的豪爽,言叔华想的是胡釆玉的清纯,两个刚刚初出茅庐的小年轻,似乎今天晚上都有各自收获。甚至走着走着言叔华还回头看了看,耳边仿佛还响着胡釆玉柔柔的轻言细语“先生贵姓,我叫胡釆玉…”正所谓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言叔华甩甩头,想甩去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小马正说着郑秀秀的事情,看到了就问他怎么啦?言叔华平平淡淡的说了句:“吃饱了撑的。”吃饱了撑的不应该是肚子吗?怎么会是头?小马想不通。
正月十七,是申大房南北货行上班的日子。一上班,言叔华跟王掌柜说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希望王掌柜能帮自己说一说。王掌柜本来就器重他,再加上大过年的码头上的确缺人,爽快的同意,但是也要跟程俊卿说一下,毕竟人事不是小事。两个人来到老板办公室,说了一些业务上的事情,然后王掌柜就讲了这件事。倒是程俊卿比他们想的更周全,问言叔华,采供部那么多业务,现在就两个人,是否把那两个孩子里面挑一个过来跑跑腿,减轻言叔华的负担。王掌柜也点头称是,倒是言叔华不同意,他认为这两个孩子本质不错,但流落街头一段时间了,不清楚两个人有没有沾上恶习,或者能不能定性在一个地方实实在在干活,码头风险小,而总店事关重大。还有即使要重用一个人也要看是不是真的可以提携,要观察,锻炼,而不是一下子就提上来,那样不利于成长。言叔华这样的少年老成,谋略周全,让二人感慨。完完全全同意了他的意见,让他放手安排。
下了班,他和小马两个去到小辛和阿坚的新住地,还没进去就看见胡釆玉和郑秀秀两个在房子里。四个人一见面亲密的就像很久不见,仿佛忘记了昨天晚上还在一起。胡釆玉今天换了一件毛呢大衣,黑色呢裙,穿着皮鞋,显得神秘高贵。郑秀秀一身工装,干净利落,她还准备来帮忙的,小辛他们早就把屋子收拾好了。两间屋子,外面两张上下铺睡四个男孩。里面两张上下铺睡三个女孩,空床上放衣服,被子,这些都是胡釆玉叫人送来的,小孩们都换上了衣服,说是旧的,其实是新的。小辛白天还带弟弟妹妹们去洗了澡,一个个洗去污垢,白白净净,抢着躺在自己床上,生怕别人不让他们住。小马提着一个袋子,里面都是鞋子,棉鞋,胶鞋,各种尺码,颜色。小孩们呼啦拿过去各自试穿,又是一阵叽叽喳喳。言叔华把小辛阿坚叫过来,跟他们说了工作的事情,让他们明天去码头报到,一定务必听仓库执事安排,认认真真做好工作,多学多问,勤勤恳恳。二人直点头,交代完了,看看他们一切都好,四个人告辞而去。小马提议,去吃晚饭。郑秀秀当然极力赞同。言叔华看了看胡釆玉的穿着说:“今天我请客吃西餐。”小马其实不喜欢吃西餐,规矩太多,可吃的又少,喝个酒也麻烦。看到胡釆玉点点头,小马也没声音了。言叔华说:“我认识一个西餐厅,对于我来说意义重大,我们就去那里。”带着他们到了第一次来上海史先生请他吃饭的贝尔西餐厅。四个人坐下,侍者来点单。四个人各自点了吃的,言叔华另外点了一瓶红酒,侍者开了在醒酒。言叔华问胡釆玉:“胡小姐昨天帮助小辛他们解决住处那么干脆利落,真的不容易。”胡釆玉看着言叔华俏皮的一笑:“小事情,我就跟我父亲说一下就都安排好了。”郑秀秀插话:“哎哎,你知道她父亲是谁?这是小事一桩”。看着小马充满疑惑的样子。郑秀秀卖了关子,“你快说啊,吊什么胃口。”“别听她胡说,我爸就是个普通做生意的商人”“环亚贸易洋行老板胡文远是普通商人?”郑秀秀又抢白。“你个死丫头,就你会说。”胡釆玉伸手要打郑秀秀。小马惊叹:“原来是控制大半进口药品的环亚老板的小姐,我说怎么这么容易解决问题。”言叔华心里知道,环亚可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中国人办的洋行。由于控制着药品进口,环亚和政府有很深的渊源,老板胡文远号称胡半城,可见财力雄厚,华商界翘楚,达官贵人座上常客,更是年轻人心目中的偶像。但是言叔华没有表露出任何惊讶或者羡慕,反而是很平常的语气转过头问郑秀秀,“你还没介绍你自己呢?你家里是做什么的。”言叔华笑着问。胡釆玉很高兴言叔华把话题错开,不想多讲自己家世。秀秀一撅嘴:“我家?我爸是同仁医院的医生,也是萦洁家的家庭医生,因为从小跟着父亲进出胡家,我们成为好朋友,后来又在一起读书,所以整天形影不离。”郑秀秀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只问我们的情况,你们俩还没说呢?你们俩家里是做什么的,是武林高手还是镖局保镖,是绿林好汉还是世外高人,快说快说。”看到二人目瞪口呆,胡釆玉笑着说:“别理她,她就是个疯丫头,从几年前看到一本《蜀山剑侠传》就成天幻想自己是武侠,修仙,你们看看整天一副男装,恨不得天天跟人打架,这哪是丫头样。“三个人哈哈大笑,郑秀秀撇嘴不理他们。“就是还珠楼主写的吗?我也看了好几本他写的书,太好看了。”小马问秀秀。“对呀,那个还珠楼主写了很多武侠小说,你看过什么,快跟我说说。”秀秀像是找到知音,拉着小马说在一块儿。反倒是胡釆玉和言叔华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胡釆玉有些脸红,忽然没了话说。低头把面包一点一点切的只有手指甲大。“胡小姐这是要切面包丁喂鱼吗?”胡釆玉抬起头,言叔华笑着看着她的盘子里,脸更红了,“以后不要叫胡小姐,把人都叫老了”胡釆玉轻声说。“那我叫你什么?我想想”“随便,反正不喜欢先生小姐,繁琐的要命。”“那你叫我言先生的呢?怎么说?”“我叫你可以,你不可以这样叫我,这是女生权利,ladyfirst。”怕言叔华不懂英语,接着解释“女士优先。”言叔华点点头,”好吧,你比我小,那我叫你玉儿,好不好?”“玉儿,好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叫我了,那是我小时候奶奶这样叫我,父母都是叫我釆玉。奶奶十年前走了,就听不到有人叫我玉儿了,谢谢你。”看着胡釆玉眼泪都掉下来了,言叔华心疼,“惹你伤心了,要不我再换一个?”“不要,就叫这个,我喜欢。你再叫一次。”言叔华又叫了一声。两个人眼光交错,又低下头吃起面前的食物。四个人吃的差不多了,言叔华去付钱,小马抢着去,言叔华拦住他,不让他去。郑秀秀也想去付钱,言叔华说更不可以,小马都轮不到还能轮到女生请客?胡釆玉微笑的看着他,也不说话也不阻拦。付完帐四个人走出餐馆,不约而同走向外滩。小马和秀秀走在前面还在争论武侠里面谁的武功最高,谁最坏。言叔华和胡釆玉走在后面,肩并肩,路灯一会儿把两个身影映在身后,一会儿映在身前,偶尔街口的路灯还把两个人的身影交错,像极了此刻二人的心情。言叔华心里有两个声音:“一个说,快,牵她的手。另一个则说才见了第二次,太不自重了,何况人家是什么身份。”第二个声音让他一下子冷静了些,也稍稍加快了一点脚步,比刚才前进了一个身位。胡釆玉转头看着右边新开的店面,没注意脚下有个路砖缝很大,高跟鞋的鞋跟一下子扎进去,人的重心随着惯性往前,她以为言叔华就在左边,本能的用手去抓他的肩膀想靠住。谁知道他已经在前面,抓了个空,不禁喊了一声“哎呀。”言叔华听到声音,猛回过头一个箭步抱住胡釆玉的肩膀,还好,人没完全倒下来,言叔华把胡釆玉抱着坐在膝盖上,立刻查看她的脚。脚好像没事,也没肿也没破,鞋后跟是断了。胡釆玉看到小马和秀秀跑过来,赶忙站起来,左脚一着地,“哎哟”一声依旧坐在言叔华身上,表情显得痛苦。秀秀跑过来,用手轻轻捏她的脚踝,捏到踝关节前面一点,胡釆玉喊痛。秀秀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扭伤,不要紧的,休息休息就好,现在不能走路,最好找冷水冰一下扭伤部位,好的快一些。”小马说:“前面就是外滩,码头下就是江水,冰冷彻骨,赶紧去。”言叔华抱着胡釆玉站起来就急走,秀秀喊:“你慢点,还抱着个人呢,不要又摔了。”小马可是个鉴貌辨色的机灵鬼,早就看出苗头,他一把拉住秀秀:“你别喊,也别跟去,我们就在这里找地方坐坐,他们一会儿就来了。”秀秀还要蹦哒,被小马拉住没办法动,忽然脑子开窍,想到了什么,手指着小马的鼻子:“你,你,你是说他们…哦,怪不得,好吧好吧!”然后就跟着小马找个长椅子坐下。言叔华抱着胡釆玉到了江边,把她的袜子脱下,叫她拿着,手抄点江水淋在扭伤部位,这一会儿功夫,有点肿了,看着胡釆玉的脚又痛又冷,言叔华一只手抓着她的脚,另一只手不断的抄江水淋。忽然他想起什么,从西服上口袋拿出手帕浸湿江水,按在脚踝那里,然后把袜子帮胡釆玉穿了一大半,就留一个受伤部位。这一下好多了,他抬头想问一下胡釆玉感觉怎么样,谁知道正好四目相对,在农历十七月亮正圆的江边,两个人靠在一起,互相看着对方,而且胡釆玉这个时候还搂着言叔华的脖子,因为刚刚抱着过来一直没放手。言叔华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声:“玉儿。”胡釆玉一下子搂着他,两颗年轻的心就这样碰撞激荡,开出美丽的花。当晚怎么结束的,怎么送胡釆玉到家门口,怎么回自己住处,言叔华通通不记得,只有江上高挂着玉儿如秋水一般的眼睛一直在他的眼前久久不能消失,还有一句:“你别急,我脚一好就去看你。”
这一天,第一次有了上班心不在焉,人坐不住,做事连连出错,言叔华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连王掌柜也看出来言叔华心里有事,让他早点下班回家休息。但是被他拒绝了,回家更胡思乱想。合同,进货出货单不看了,去码头走走,今天是小辛和阿坚第一天上班的日子。吃过饭他来到码头,远远看着工人们干活,刚刚过年,生意不是很多,码头上也是稀稀拉拉。今天只有很少的几条船在装货。言叔华他们货行正在装一船面粉。远远看不到两个小孩,走近些发现了,小辛在仓库里面发筹,每个扛面粉的工人走过来拿一根,然后到了船头就把筹递给阿坚。这两个人属于监督和计数工作,虽说不要出力,但也要聚精会神,要是筹码最后数量和仓库发包数量不一致,那就麻烦了,就要找原因,有时候甚至要把船上的货物搬上来重新计数,所以责任重大。仓库去年新换了执事,各项制度都更加严格,这两人一上班就做这个,不禁为他们捏了一把汗。仓库执事看到言叔华赶忙把他迎进来,互相拜个晚年,泡了茶坐下来。言叔华问问码头怎样。执事回答才新年第一天看不出什么,倒是这两个小伙很勤快,手脚麻利,记性特好。上午一船货物算了几次最后都是他们计数的对。因此下午干脆就派他们计数。言叔华放心了,又问了其他一些事,包括郭老大怎么样等等。然后也不回去上班,也不回家。却是到了胡府门外,他心里牵挂着胡釆玉,晚上糊里糊涂的来过,尽管有路灯,还是没看清胡家住的什么房子。只知道高墙大院,大门两边要走很远才到另一户人家。白天来可就不一样了,欧式建筑的豪华气派淋漓尽致,这房子的主人本来就是法国的一位公使,年纪大了退休回国,把房子卖给胡釆玉的父亲胡文远。言叔华在外面走了两趟,又不敢再走来走去,怕引起门房的注意,只能远远的站在路边看着,站的脚都麻了,天也快黑了,胡家进进出出也没有认识的人,只能回到住处。一听到他开门声音,楼上小马就下来了,后面居然跟着郑秀秀。一看到他就问他上哪去了,等他半天了。言叔华立刻让二人进屋,讯问胡釆玉的情况。秀秀说:“我来就是告诉你,胡釆玉没事,只是扭伤,昨天用冷水冰冻及时,今天没肿起来,医生说最多两三天就好了。她让我赶紧来告诉你,怕你着急哦,”说到后面是一种调侃的语气。言叔华也不理会她,只是说了句“那就好。”然后走到窗户边舒出一口气。“就这样?三个字带给她?人家可是怕你担心,叫我一下课就往这赶的哦。还带了这个,我带回去了啊”言叔华转过来看到的是一封信,一只湖蓝色的信封包裹着,就像第一天看到胡釆玉头上湖蓝色的蝴蝶夹子。他伸手想拿,秀秀藏身后去了,逗他,就是不给他。他也没办法,又不会讲一些好话。小马看他狼狈样,一下子抢过来丢给他。这下好了,秀秀追着小马打,言叔华到安安稳稳的拆着信一边看去了。信是这样写的,言:见字如面,我昨天晚上回家以后,家里就叫了秀秀的爸爸来帮我看过,脚没事,勿念。估计三两天就能下地,让你担心了,等脚好了再和你们一起吃饭。认识你很高兴。落款是,玉儿。这可比什么药的效果都好得多,言叔华一下子彻底放松。立刻喊秀秀,小马请他们吃饭。秀秀说:“不了,天天在外面吃饭,我爸昨天都骂我太疯了,把胡小姐的脚都疯坏了。我任务完成了,回家了。”说着就走出门,小马赶紧跟出去,说了句:“我送送她。”
正月结束了,这几天的生意上来了,又是一年开头,有很多商品价格,交易规则要重新制定,言叔华忙的不可开交。货行已经打烊,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就叫伙计留扇门,他做完事情回家时候再关上。也顾不得吃晚饭,不知道几点钟,正在闷头写合同文案时候,忽然闻到浓浓的菜香味,顺着香味看到一只藤编的篮盒,抬头一看,却发现胡釆玉站在他面前,依旧是稀疏的刘海,柔美的眼睛,面带微笑。一件粉色的高领对襟夹袄金色滚边,衣服上面绣着一片片竹叶,桃花。微喇叭状袖子炸开露出藕节般玉臂。下面是深红色袄裙,也是微喇叭状下摆。白色袜子穿着一双平底鞋。整个人就像洋娃娃一样。“你的脚好了?怎么不说一声,还那么大老远到这里来了,…”一连串的责怪在胡釆玉心里却是暖暖的,“问了半天也不叫我坐下,我的脚累了”言叔华赶紧搬过一张凳子放在自己边上。扶着胡釆玉坐下,然后就把她的左脚抓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揉着她的脚踝。胡釆玉脸红红的,但没有阻止。“我的脚没事,饭菜要冷了,你快吃啊。”言叔华还在想那天要不是自己故意疏远她,也不会摔成那样,但是差距还是像鸿沟那样存在,要想消除比登天还难,心中长叹一声,走一步算一步吧。“秀秀听小马说你最近忙的很,天天加班,晚饭都来不及吃,这样可不行,我叫厨房做了点饭菜,你吃啊。”言叔华肚子早已饿了,拿过盒篮打开里面是一套精美的瓷碗磁盘瓷盅组合,碗里面是饭,还有精致的木盖子保温,三个方形深盘子不大,掀开木盖子,一个是糖醋排骨,一个是雪菜小黄鱼,一个是茄鲞,另外的盅子一打开,香气四溢,刚才闻到的就是这个香味。盅里面有鲍鱼,瑶柱,蹄筋,海参,花菇…眼睛都看花了。“你快喝一口汤,这个佛跳墙就是闻香喝汤的。”胡釆玉把盒篮里的调羹拿起来舀了一口汤递过来,言叔华拿着筷子正准备吃饭,调羹到面前他就凑上去喝,看似清淡的汤到嘴里,却无比醇厚馨香,味中有味,一层层的在舌尖味蕾传递,正想说太好吃了,有个声音响起“好啊,小两口躲这里过起日子来了,还互相喂食。”不用说小马和郑秀秀来了。胡釆玉赶紧把调羹放下,低着头转过身。言叔华招呼他们两一起吃饭,秀秀笑着说:“我们可不敢抢人家精心准备的甜蜜饭菜吃,我和小马已经吃了,特意过来看看,谁知道打扰了二人世界,我们走了,你等下记得送她回家,路上小心。”两个人还没等话音落下,已经出了办公室的门走下楼梯去了,真是风风火火。胡釆玉舌头一伸,做个鬼脸。“不理他们,你快吃。”言叔华吃了一会儿,饱了,但吃了一半。胡釆玉要把饭菜倒掉,言叔华舍不得,“放这里我明天午饭热热吃吧,这比我们这里的饭菜好几百倍不止。”“你想吃,以后可以天天到我家吃啊!”脱口而出的话语一下子透露了心思但也把两个人的对话终止,言叔华低着头,“你再等会儿,我还有点点事情做完就送你回家。说着拿过文本仔细看起来,胡釆玉乖巧的坐在边上,看着他一点点推敲合同文字,一点点改,一边看,胡釆玉还低下头帮他找文本中的错别字,一一改正,言叔华从侧面看她的脸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粉嫩的肌肤上一层细细的绒毛,两个人静静的互相听得到心跳声。工作完成的差不多了,天也黑的彻底了。言叔华关门落锁,和胡釆玉走在街上。他怕她的脚多走路吃不消,想叫黄包车。胡釆玉却不愿意,想多走走说说话。言叔华就在左边搀扶着她,让她的左脚受力少一些,两个人的手紧紧的握着,一边走一边说着这几天的事情,当听说言叔华站在路对面大半天看着自家的房子,胡釆玉有些心痛他,不知不觉的走了很长一段路,实在怕她脚吃不消,言叔华叫了黄包车把胡釆玉送回家。从此两个人有时候单独在一起,有时候四个人在一起,言叔华和小马的生活忽然变得阳光灿烂,每天都是崭新的日子。
三月开春四月草长莺飞。他们帮助的阿坚小辛一群孩子生活步入轨道,两个大一点的女孩白天在家糊火柴盒贴补家用,晚上去夜校识字班学点文化。家里已经衣食无忧,他们已经很满足,两个大的也争气,在码头工作的不错。所以他们四个人也减少去看孩子们了。
那天刚下班,言叔华准备回家,门口有辆黄包车,等他出来时候叫了他名字,他很奇怪走近去,黄包车夫低声说了三个字。言叔华立即上车,黄包车直往法租界驶去。到了别墅区,言叔华下车来到上次见史先生的地方,有人开门让他进去。史秉政还是在书房等他,一看到他来了,立刻招呼他看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件纸质的文书,盖有中华民国行政院卫生委员会的公文,言叔华拿到手一看,是批准哈士蟆进入各大药房以及医院销售的批文。这就是前几个月刚过年时候史先生义愤填膺的那件事情。史秉政高兴的说:“现在终于办下来了,就不怕进口药商的阻扰,可以在各大药店医院销售了。”言叔华也为他高兴为穷苦老百姓高兴,他想了想,还是跟史秉政说:“史先生,我心里有点不踏实,你说那些进口药商会不会再次阻挠?”“肯定会,但是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侵犯了人家的利益,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两个人又说了一些商业上的事情,史秉政问问言叔华钱够不够用,告诫他做事做人不要小气,要善于结交各方面朋友,钱不够尽管说。最后叫管家拿了两张银票,各五百大洋,知道言叔华不肯收,特意嘱咐是给他以备不时之需。将来有钱了再还他。这笔钱在当时可不是小数了,言叔华只能收下了。
史秉政动作很快,不多久各大药房医院中药房就摆上了哈士蟆,并且一出手就是大手笔,派人给居住在弄堂,棚户区,流浪儿送哈士蟆。一时间上海滩把这件事广为传颂。随着夏天来临,生痈疖的人用了哈士蟆很有效果,人人都知道哈士蟆是物美价廉治疗痈疖的首选。后面就开始供不应求。这样一来进口药可就麻烦了,销量锐减。上海滩上一场狂风暴雨渐渐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