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下午,窗外的雨难得地停了片刻。厚重的铅灰色云层暂时裂开缝隙,吝啬地洒下几缕金白色的光线,短暂地照亮了湿漉漉的城市街景。不过很快,一层更灰暗的薄暮又悄然覆盖了上来。
吴安和陈薇蜷在出租屋那张吱呀作响的老旧沙发里,共享着一个难得的慵懒午后。吴安倚着一只靠垫,手里拿着一本从旧书摊淘来的、封面都有点卷边的推理小说,看一会儿,眼神就不由自主地飘向角落那台积了层薄灰的旧电视——它依然沉默地伫立着。陈薇则抱着自己的平板电脑,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着,大概在看什么轻松的视频。
小折叠桌上散落着几本杂志,一个洗干净的玻璃花瓶里插着昨天剩下的半支蔫了的康乃馨(是吴安路过花店打折区顺手买的),还有两个洗得干干净净、水灵灵的苹果——那是前天买的,个头依旧饱满红润。
“诶?”陈薇的视线从平板上移开,微微侧身靠向吴安,把屏幕举到他面前,“你看这个活动!街角新开的那家奶茶店,情侣杯第二杯半价诶!看起来用料挺足的。”屏幕上是一个本地生活公众号的文章,配图是堆满诱人小料的焦糖布丁奶茶。
吴安从小说里抽回目光,凑近看了看:“想喝?”
“看着好像不错。”陈薇眨眨眼,带着点小小的期待,“在家闷了一天了,出去透口气?”
难得天气稍微缓和点,吴安也觉得是个主意。“行,走着?”
换好衣服出门,潮湿而微冷的空气立刻裹挟上来。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裹着厚外套的人匆匆走过。那家新开的奶茶店就在街对面不远处,门头装饰得明亮温馨,暖黄的灯光透过玻璃门透出来,在这灰扑扑的街角显得格外有吸引力。
推开店门,甜腻的奶香和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精神微微一振。店里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学生或是年轻情侣占据了卡座。吴安和陈薇点了情侣杯的招牌奶茶,选了少糖和温热。等待制作的时候,吴安习惯性地掏出手机。
先看了一眼工作群——难得的周末,一片沉寂,没人想加班。挺好。他又随意点开了本地那个鱼龙混杂的民生论坛APP。
页面刷新。
置顶的几个帖子都很寻常:【求租单间】【曝光XX汽车4S店维修黑幕】【转让二手冰箱】……
他手指往下滑了滑。
一条标题是“求问!东区那个废弃游乐场有保安巡逻吗?想进去拍照!”的帖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发布时间是昨天夜里。点进去,主楼内容很简单,就是楼主想去探险拍照,询问安保情况。下面的回复才二十几条:“别去,荒得鬼都懒得去。”“拍什么啊,都拆得差不多了,里面阴森森的。”“楼上+1,而且那里头……”“听说以前……”回复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这条回复的用户是个新注册的小号,没有头像,名字是一串乱码。后面的内容,显示“该楼层已被删除”。帖子里也没有人再继续这个话题。
吴安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删的什么?他试图向下拖动页面,指尖点了点屏幕下方帖子正文的最后一条可见回复下方。屏幕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弹出一个冰冷的系统提示框:“提示:该页部分内容可能存在违规信息或已被删除。”
又是删除。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迅速擦掉。吴安心里的那点因为奶茶店暖意带来的轻松感似乎被轻轻戳破了一个小口。他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旁边的陈薇。她正专注地看着店员熟练地在奶茶杯壁上涂抹焦糖酱,白色的雪顶和琥珀色的焦糖汁碰撞流淌的画面,似乎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对这些虚拟世界里的删除信息毫无所觉。
吴安默默按灭了手机屏幕,把它揣回兜里,没跟她提起这个一闪而过的、打不开的页面。不过是网上几句无聊的闲话,删了就删了,他想。何必说出来破坏现在难得的闲暇和即将喝到嘴里的甜暖味道呢?
“您的奶茶好了!请慢用!”店员清脆的声音传来,两杯看起来分量十足的奶茶摆在了取餐台上。
“谢谢。”陈薇接过奶茶,喜滋滋地把其中一杯递给吴安。浓郁的焦糖香气混着奶香钻入鼻腔。
走出温暖的奶茶店,薄暮已经笼罩了整个街道,城市像被浸泡在稀释过的墨水里。两人捧着温热的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甜蜜混合着茶味的微涩在口腔里蔓延开,温热从喉咙一直滑向胃里,很好地驱散了空气中残留的阴冷。
他们没说话,就这么并排走着。脚下的路被雨水冲刷得干净反光,映着两侧店铺陆续亮起的各色灯牌,光怪陆离。陈薇时不时把杯子凑过来让吴安也尝尝她那杯里更浓郁的布丁味道。
吴安感受着手里杯子的温度,听着身边陈薇细微的、因为奶茶好喝而满足的吸气声,刚刚那点因为打不开的帖子而产生的阴霾,很快就被此刻具体的温热、糖分和两人依偎并肩散步的平常感冲散了。现实里握得住的温度和滋味,终究比网络上那些虚无缥缈、下一秒就可能消失的字符要真切得多。
他把吸管咬在嘴里,尝着略带咸味的芝士奶盖,抬眼看了看前方。天更暗了,但路还长,路灯的光晕在湿冷的地面上拉得很长。他握紧了手里温热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