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泉城出来,一路向北,过了江就是江北,都城就在江北。
谢叔凝坐在货堆里,远远看到宽阔的江面,波光粼粼的江水一遍遍冲刷唯一一架横跨大江的青石石墩桥,石桥则像巨人的肩膀一样,连接了天堑。
自从那夜听了朱五爷的故事,谢叔凝在朱五爷那里更吃香了,不仅晚上可以取代老蔡睡在马车外的横板上,还能吃到五爷锅里的肉羹和泡饭。
此刻五爷心情大好,手搭在谢叔凝肩上,给他介绍起来,
“看见那个城池没有,你现在看着小,等走到城下就知道它有多壮观了。那是邑康九年建成的澜漪行宫,专门为公主建的,里面有九宫十三院,各仿九州风土人文,塑造了大江名景百余处,足不出户就能踏遍大江南北。我们进不去里面,从外面看看也好,那女墙上的汉白玉山水图雕刻了天下十大名景。绕过它再走四十里就是都城,都城第一家商行就是江北商行,但我们不去那儿,我们要去朱府,三爷亲自点货,然后直接送进王府。”
“王府?”
“对,秦王府,陛下三皇子。我们这次就是替秦王采办,顺带收点货。”
谢叔凝低头,发现自己已经上了桥,石墩桥又宽又平坦,不知是哪位有先见之明的前辈修建的。正因为这座桥,江南江北得以连通,于是鱼粮运输、人口往来源源不断,喂养出繁华鼎盛的都城。
“仙衣桥。”他念出桥身的大字,感觉很熟悉,就是想不起来了。
江北商行的商队所到之处无不畅通无阻,城门口的士兵远远地看见朱五爷立马下令放行,等五爷的车都进了城,姗姗来迟的白叔才出示通行文书。
“五爷这次又满载而归呀。”守卫头领寒暄道。
白叔虽然面无表情,但语气客气了不少。他也不拐弯抹角,
“请告知夏大人,他托五爷找的东西五爷已经收了一套,请他有空过府一叙。”
守卫头领心领神会,装模作样地走远了,招呼起后头的人,
“快快快,把鹿砦收起来一点,别惊到马。”
商队走到金牌坊下,五爷带头,所有人都跳下货车,左侧整齐成排,慢步走在街上。
这条街道很热闹,比白泉城的夜市还要繁华百倍,无论大小店铺,招牌旌旗一个比一个招摇,卖的是山里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商品。里来来往往的男女有红裙鲜衣也有粗布白巾,穿梭在各个店铺,挑剔地挑挑拣拣。路边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一锅锅热乎的小吃勾起过客的馋虫,男人三五成群吃一锅馄饨,女人两两作伴挑选各色点心。就连满地撒野的猫狗都活泼得很,亲昵地蹭路过的每一个人,一不留神就被它们骗走手上的吃食。
谢叔凝失去记忆后一直住在昆仑山脚,准确的说住在师父的玉瓶里,所以算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富贵繁华的人间,对所有事情都很好奇,看着看着就偏离了队伍。
白叔见这小子看傻了,不省心地皱皱眉,一把将他拉到队伍最后面,和自己一起走,以免走丢了。
朱府从外面看很普通,和同街的院府比可以说是朴素无华。别人家都有头大的门环咬狮头、镀金镀银的牌匾、高到膝盖的门槛,他们家却连墙都是原砖原色,门也是饱经风霜的木门。两个憨厚老实的门童给他们打开侧门,货车从这里进去。
走进府内,谢叔凝又恍惚了。
府内建筑不说高大辉煌,简直巧夺天工,雕梁画壁、飞檐斗拱、亭台水榭、玉阶朱桥……好似误入天宫。最起码,司命星君的天府宫都没里漂亮。
呸——天上的司命不屑:凡尘俗物堆砌的住宅怎配和天府宫浑然天成比拟?
但谢叔凝听不到司命的腹诽,还沉浸在惊讶感叹中。
朱五爷还特意走过来嘱咐谢叔凝:
“小谢,你把货卸下来后别跟他们去账房领工钱了,直接和老白去吃饭,晚些时候我把你的工钱拿给你。今晚和老白住府上,明天一大早有要事交给你们去办。”
谢叔凝有些犹豫,思索再三还是喊住快离开的朱五爷,
“五爷,我……我能预支点钱吗?我带的盘缠不多……”
朱五爷吭吭笑起来,谢叔凝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冒失。
“你只管和老白走,他还能不管你?”
虽是这么说,朱五爷还是摘下自己的钱袋子,数都没数就抓了一把碎银子给白叔,并说:
“你管着他花钱,别带他乱逛。”
白叔点点头,目送走朱五爷,带着谢叔凝继续去卸货。
走到仓库门口,大家伙儿已经在忙了。谢叔凝上前去接货,结果两个满脸堆笑的伙计抢过他手上的麻袋,说什么也不让他搬。他又试了几次,还是被其余人抢走。所有人对他都有一种毕恭毕敬的感觉。
白叔自然是知道这帮人拜高踩低的嘴脸,没有阻拦他们讨好谢叔凝,这无疑是一种表态,一种默认,于是大伙儿恨不得端个凳子给谢叔凝歇歇。
某个圆滑谄媚的伙计说道:
“白叔,您累了吧,您去休息吧,有蔡叔看着我们,您尽管放心。”
白叔点点头,给谢叔凝递了个眼色,带着他离开。
出门前,又有一伙儿人带着两辆装满货物的马车进来,与白叔打了个照面,就朝另一个院子去了。
白叔等他们走远后才小声提醒谢叔凝,
“他们是替朱二爷办事的,以后无论在哪儿见到他们都避着点,也别打听他们运的什么货。”
谢叔凝心领神会,立马低下头。
他犹豫了一会儿,问白叔:
“朱氏是江北大户,为什么连大门都舍不得修缮一下?”
白叔斜视谢叔凝,似乎在打量他是真傻还是假傻。过了半晌,他只留下一句:
“皇商也是商。”
谢叔凝自知问错了话,再一次低下头。
他此刻最焦心的还是如何让朱五爷带自己去皇宫,所以没有心情游街逛巷,任由白叔把他带上了一座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