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疫情反扑,学生被强制离校。
避免人群聚集,各校商讨错开高峰期,让学生前后离校,通知学生不要在路上逗留,与陌生人保持距离,在有保障的平台打车。
宋妩岁走时也没带什么行李,只有那个大大的书包,打的车里有烟味,也有酒精味道。
难闻,压抑。
离校门越来越远,她也能接受大学平淡寂静,远不如影视剧里那样欢声笑语。
她忘记了三年的漫长,感受到时间不可阻挡匆促流逝,那疫情会不会快点结束。
a大提前两天放假,姜惊到家报了平安。学校外面的酒店有些鼓着胆子开业,住的人不多,承担不了风险。
要是受得飞机起飞降落的失重感和超重感就好了,屁股只用死六个小时。
南站离学校近,但比西站贵了几百块钱,宋妩岁走的西站,十二个小时。
进站出示核酸证明,捅了嗓子眼。
乘务员游巡,提示乘客戴好口罩,广播里重复播放,中英文换着提醒。
宋妩岁调整了座位,脱掉外套,车上的空调太暖和,冷僵的皮肤回暖引起阵阵麻意。这节车上大多数人和她一样带了两层口罩,脱外套也不脱口罩。
这是她第一次坐高铁,比第一次摸索机票的时候有门路。
她连手机拿出来的心思都没有,在车上摇晃着,睡得半梦半醒。大学生的车厢应该就是这样安静,睡得昏昏沉沉,没有手机外放的噪音,甚至早就开了静音,接到电话也是小声说几句。
停,有人下车,有人上车,不在a市了。
身边的人换了几波,宋妩岁还是没睁开眼看一眼,太困了。她没有提前买票的习惯,临时买的票,只能起了个大早赶车。
不过再早,十二个小时,到g市也天黑了。
g市就是不一样,刚一下车,歹毒的温度疯狂抽痛着骨头,和a市直白扇脸的性子不一样。
好像身后有鬼。
a市那边核酸报告已出,重新捅嗓子眼,在车站门口换了新的口罩。
人都软了。
这边落后,一直不是人群聚集的地方,疫情控制得还可以,宋妩岁都看见好些不信邪的老顽固,不听劝还骂工作人员。
回县城没有高铁,只有客车和火车,火车时间长,和在市里呆一天晚上,第二天赶客车是一样的。
八点十四下车,八点半宋妩岁才从陌生的地方转悠找到刷脸的机子。
刚走没两步,衣领就被人揪起。宋妩岁缩着脖子,没有太害怕,姜惊吓不到人的,他太香了。
“电话不接就算了,喊都喊不应,像牛一样往前冲。”头顶的声音听着就咬牙切齿。
宋妩岁往后让空气不往背里钻,“手机静音了还没打开,这里这么多人,你不叫大声一点,我怎么听得见?”
哟,好久不见,这人又帅,口罩之下更好看了。
姜惊懒得计较,“你要去哪?”
“回家啊。”
“现在哪有车给你回去?”
“先住一天酒店,明天早上再回去。”
姜惊松开手,默不作声帮宋妩岁理好衣领,全身围绕落寞。
“怎么了?”怎么突然蔫成这个鬼样子?
“所以你打算到了也不告诉我。”
这不正常吗,去到哪还需要报备。不过她现在有眼力见多了,现在气氛明显不对,“我这不是打算到了酒店再告诉你吗?”
姜惊更受伤,更落寞,“那我呢?”
“你也是到家了给我报备的啊。”这人在无理取闹些什么。
这条思路,把他的话堵得死死的。姜惊差点被绕进去了,“从来都没想过找我。”
宋妩岁头脑风暴,“你家开酒店了?”
“……”哇塞,从未想过人与人交流如此困难,姜惊气不起来,又笑不起来。
“我认为我们的关系,我是可以被你需要的。”
“什么关系?”她记得,姜惊还没答应自己,在这点她追得不用心吗?
“渣女。”
“啊?啥?你在说什么?”
宋妩岁的手都冻僵了,按着太阳穴企图回忆起点什么。
在姜惊眼里可不是这样的,在他看来,宋岁岁有反复无常的前科,现在大概是要否认关系。
“先去车上。”
“哦。”
车里有空调,人就暖和多了,人一暖和,脑子就开始活跃,手指也开始发痒。
“冻疮?”
宋妩岁曲了曲手指,胀酸胀酸的,几根手指胖了一圈,“刚刚长的。”
“这么快?”
“可能到它的故土了吧,”方向盘上的手好看修长,“你没长过。”
“是不是很痒?”
这个才不重要,“我什么时候可以需要你的?”
“你追我的时候。”
难以理解,“可,那不是追嘛,你没答应啊。”
姜惊彻底笑了,“我什么时候需要你追了?”
“意思是?”
哈,哈,很好,“你到底是怎么考上医科大的?”
这可就有的炫耀了,虽然痛苦,但炫耀起来全是光辉,刷题,发呆的时候脑子里拼题,学会了一个知识点,自己给自己出题,简单题,混合题。
看人的时候,他们身上都带有数字,她可是很有模仿能力的,把班上各科成绩拔尖的人都巴结了一个遍,偏偏都是男生,她被蛐蛐渣女。英语的效果最显著,还是橙子有能力。
但是,算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傲着脸,“靠智慧。”
“累吗?”
“过去了。”
她早就没体力维持高能量社交,人是一瞬间萎靡的,屁股还没复活,坐在副驾驶上依旧麻麻的,座椅调了钝角,靠得没有高铁上累。
“别看我了,好好开车。”
姜惊才收回视线,疫情期间这个时间点,车辆畅通,很快就到小区停车场。
打开副驾驶车门,他还没开口,宋妩岁闭久了的眼睛再睁开带着朦胧和冷漠,“姜惊,我好累啊。”
只是靠近县城的位置,她就累得喘不上气,比十二个小时的高铁还让人疲惫。这里是她的故乡,会吸人精气。
姜惊解开安全带,那么近的距离,气息相融,却是感觉到女生的单薄。
这可是宋妩岁在网上学的经典桥段,男女目光相交,感情升温,接吻。姜惊只是关了车顶灯,她好像也猜到接下来的动作,提前搭了手在姜惊脖颈,整个过程没有慢动作,没有旖旎气氛,甚至没有眼神交汇。
整个人好像跌进了洗干净阳光曝晒的一堆衣服里,怎么会有人香洗衣液的味道,又香又淡,又浓郁得可以晕得思绪缭乱。
听见关门的声音,她才说,“包呢?”
“肩上。”
嗯。
他一直觉得人就是人,猫就是猫,两者没有相似点和共同点。宋妩岁总是打破他的觉得,如猫轻巧的身体,隔着皮肉的骨感,没杀伤力,却最会让人感觉疼。
“又瘦了。”
“没有,还长胖了十斤哦。”
她是真的没精神了,语气更软了。
电梯里,他被怀里的人衬得高大,“我不信。”
“我现在八十六了哦。”
“之前有七十六啊?”
“嗯,应该。我体重不准,变化很快。”
“看起来六十都不到。”
好夸张,“那不就剩骨灰盒了嘛?”
“再乱说就把你丢下去。”
那双手勒得更紧了,“不行,我好像恐高,你们一米八上面的空气就是好啊,搞得我都晕氧了。”
她一路上都不曾看过地面,怪不得坐高铁,十二个小时,他也难捱。
怀里的香气像冬天里的玫瑰,蔫蔫的冷香,也有风尘仆仆的气味。
费洛蒙,姜惊感觉胸口酸软。
他们的每次见面都匆忙,也没开口正式在一起,虽然是宋妩岁提出追求,他也看出来了,每次关系更近一点,她就会止步。
能不能正式在一起,全看宋妩岁。
“岁岁。”
“嗯?”
“到了。”
从高处回到地面,即使姜惊动作很轻柔了,她还是一阵心慌出汗。
第二次来这个大房子,宋妩岁没有第一次无措,熟稔地酒精消毒,换上拖鞋。姜惊还站在门口,目光慈祥。
“进来坐啊,别客气。”
她倒是不客气。
“我爸妈在家。”
家字还没说完,身下就躲了只生物,“你怎么不早说?!”
姜惊毫不掩饰嘴角,“骗你的。”
腰上被人拧了一把,没什么力度,他还是配合叫出声。
宋妩岁鼻子一皱,“哼,装什么,我根本没用力。”
宽大的房子很快就被暖气充满,宋妩岁脱掉外套,卫衣,毛衣,马甲,衬衣,身上还有件T恤。
姜惊在边上看得超出认知,“我感觉你是点击小子。”
“这全是聚酯纤维,就是容易火花带闪电的。”她这身行头当不了夜行客,关了灯,她只要一动,同时按了几十个打火机。
“饿了吗?”
“我是美团。”
“啧。”
“没有,不想吃,困了想睡觉。”
“那上楼。”
“我也没力气洗澡了。”
宋妩岁跟在姜惊身后,看见他的手,他们好像从来没牵过手。她突然起了心思。
“姜惊。”
“嗯。”
“我饿了。”
姜惊转身就往下走,“想吃什么?”
袖子却被人拉住,他看见宋妩岁用了不理解的表情看着自己,“怎么了?”
“你不会生气吗?”
姜惊同样不理解,“为什么要生气?”
“我觉得你会嫌我麻烦。”
“你要是会麻烦我就好了。”
宋妩岁深吸了一口气,笑的弧度不大,“你记不记得我低血糖遇见你和张寒迟那次?”
“记得。”那次之后,她才一点好脸色。
宋妩岁走上了一步台阶,背对着姜惊,“那天我爸妈忙了很久终于有时间睡个觉,但是我太想家了,太想他们了,我打了个电话给他们。”
“我爸骂我不懂事。”
“我想离家出走引起他们注意的,走到那个路口就后悔了,我觉得自己是个麻烦,想回去就低血糖看见你们了。”
姜惊的手落在宋妩岁的背上,算是一种安慰,人怎么可以无限地心疼另一个人,也可以说人怎么可以总让人心疼。
“如果你不觉得麻烦的话,”宋妩岁转过身,手自然接过姜惊刚要放下的手,“我们就在一起吧。”
小手,大手。
姜惊愣了几秒,笑得和煦,十指反握回去,“你居然开窍了。”
玩笑掩饰了他紧张的不自然。
宋妩岁觉得自己还是很严肃的,走到门口还要说两句,“我是因为你好,才想和你在一起的,但我也知道人可能都有坏的一面,我愿意接受你不好的一面。”
“我可能没你想的那么好,你不后悔吗?”
姜惊的狐狸眼笑起来是狗狗眼,手在宋妩岁头上揉了一把,“你什么时候好过啊?”
也对,每次见面都是她单方面怼人,脾气好坏,他也早该知道了。
头顶的手掌落在脸上,姜惊说:“我从不美化过你的世界。”
这样吗?
但宋妩岁今晚很需要人陪。
“姜惊,今晚你陪我睡吧。”
姜惊的眉毛跳得老高了,手指戳着宋妩岁脑门,脸被瞬间染色,“你胡说八道!”
“网上说情侣一起睡觉很正常。”
“网上骗你的。”
这话确实容易让人误会,宋妩岁改了一个方向,“我今晚可能睡不好,你在边上陪陪我。”
姜惊松开牵着的手,“你等我搬个椅子。”
椅子搬过来,床上的人已经睡下了,姜惊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准备起身关灯。
“你答应我的。”
陪着我,不可以走。
“我不走,关了灯,你会睡得更好。”
睡到这个程度,全身都是最软的,宋妩岁伸了一半的手,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姜惊坐回小沙发里,这个还是以前那只猫还在的时候最喜欢的窝,现在变成他的了。
那只手可能是想抓住他,也可能是想抓住别的东西,只能握住他的大鱼际。
细小的,冰凉的,营养不良的。
最大胆的画笔是目光,一遍遍在昏暗里临摹女生的样子,她的呼吸太浅太轻,姜惊会伸手探鼻息。
时间太慢,他很久才感受到一点温热。
活着。
每个人感受到的痛苦是不一样的,有人因为钱感觉到痛苦,有人因为爱感受孤独,有人因为匮乏感受世界偏见。
姜惊不知道宋妩岁的痛苦来自什么?或许都有。
痛苦,从来都不是用来比较的,比较就是否定,和长期打压咒骂一样,不是好东西。
岁岁。
恋爱的酸涩和甜腻,我只感觉到酸涩,心疼让我失去判断,每次看见你,我就很心疼,心软得一塌糊涂,想对你好,再好一点。
我很有耐心。
算了,骗你。
恋爱像香水,前调是费洛蒙,中调是酸涩,后调是清甜的。
比如现在,你睡着,我在边上。
“宋岁岁。”
姜惊喊得很小声,睡梦中的人还应了一声,手指被抓紧。
我喜欢你。
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