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妩岁的反应变得迟钝,记忆也出现断层,简单的事情也会出现逻辑偏移。
打发鸡蛋液下一步该怎么做来着?
忘了。
还打翻了碗,声音大得让她这个亲眼目睹的当事人都吓了一跳。
“宋妩岁,你在干嘛?”
看见长辈被惊动,夏涯先喊了一声,表示提醒。
宋妩岁又被吓了一跳。
姜婡和张海明连忙下楼,“怎么了?”
“对不起,我打碎了一个碗。”她很无措,明明之前这些她都会,做的很好的,现在做到一半忘了,还打碎了碗。
姜婡把人拉到自己面前,再三确认,“没伤着就好。”
“对不起。”
“怎么又道歉?那只是一个碗。”姜婡不知道一个碗为什么要反复道歉,“但是大早上的,你饿了话,可以找你叔叔啊。”
张海明清扫了地面,看台面一片狼藉,“好像不是饿了。”
“我在做蛋糕。”
空气霎时间寂静,粉尘在空中飘荡,每个人的头发上都沾了一点,只有宋妩岁的明显。
“今天是他生日,你们一会儿都要去看他,但我不敢去。又怕他会怪我,想做个他喜欢的蛋糕,麻烦您们带过去。”
她的语气轻松,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说到最后,她不好意思笑着,“但是我忘记了该怎么做?”
桌面被清理,张海明开始抄家伙,“你们俩母女过去坐着聊,我来做。”
不要在不擅长或遗忘的领域逞强,这是好强多年吃亏的积累下来的经验。宋妩岁任由姜婡拉着自己的手走到客厅,她看见趴在二楼护栏上夏涯。
两人屁股刚落下沙发,宋妩岁就小声纠正,“是婆媳。”
“岁……”
“阿姨,你喜欢我吗?”
宋妩岁怕听不见声音,也怕耳鸣,她打断长辈发言,抛出话题。
她得了听见“岁岁”就会耳鸣,短暂失聪的病。
“喜欢啊,为什么不喜欢?”
姜惊说过,宋岁岁是个敏感的孩子,虽然面上不说,实际上很想要被人喜欢。更何况,她还被连累到精神治疗一年之久,现在稍有好转才回来,骨瘦如柴,心疼还来不及。
“我刚刚打碎了一个碗,希望没有留下坏印象。”
姜婡想了一个晚上,这是姜惊很喜欢的人,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承载了自己儿子的思想和灵魂。
“不会的,你是不小心的。”
宋妩岁此刻在想,如果苏故和宋守缘也是这样温柔有耐心,那她会不会早一点发现自我,自己也会和姜惊一样会爱人。
从亲口承认喜欢到生死离别,他们相爱的时间短暂得要命。
“阿姨。”
“嗯?”
“我在姜惊房间找到了他的日记,可以带走吗?”她注视姜婡的双眼,姜惊要是老了,大概率也是这么一双慈祥和蔼的眼睛。
“可以,他说过,他的一切都属于你。”
晚到的土味情话,杀伤力无敌了。
她差点喘不上气,想嘲笑这句话老土,却先掉了眼泪。鸡蛋的腥味居然可以传这么远,闻得胃疼。
如果宋妩岁真的是自己的孩子,那她也不好受,谁不心疼自己孩子半死不活躺在观察室一年之久。姜婡还是心疼的,语重心长道,“我们怀念他,为他伤神是很正常的,但生活还要继续是不是?我和你张叔叔打算卖掉公司出去看看。你呢,还这么年轻,现在放不下在所难免,一辈子那么长,时间会很快的。”
宋妩岁没懂,“你们说着同样的话。”
“你才二十二岁,何苦为难自己?”时间会抹平一切高峰,愈合每道裂口。姜婡见过人的长情,也见过长情到最后不能放过自己,反而怨恨起来对方。
她也不想看见一段满是美好回忆的感情变成了咒怨。
宋妩岁抹了抹眼泪,笑得灿烂,“阿姨,g市的云你看过没?”
“看过。”怎么扯了这么远。
“是不是比a市的好看。”
姜婡还是点头。
“我老家那里的云更好看。”
“很好看。”
和姜惊说的一样,思维跳脱。
“转瞬即逝的晚霞,很漂亮。”
“我记了很多年。”
宋妩岁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好像没话找话的神经病,的确也是。
姜婡没有再劝说,这个年纪心比天高,把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总想证明点什么。
但时间会证明一切。
注意到女生的视线,姜婡回头望去,看见夏涯趴在老位置,一阵恍惚。
“夏涯,你下来和岁岁聊会儿天,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我去看看你叔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姜婡下达了指令。
夏涯顿了顿,才说,“好。”
宋妩岁听不清了,触类旁通的唇语和姜婡的神色大概猜到了是叮嘱,点点头。
夏涯是另外一种类型的长相,更轻狂肆意,眉眼深邃,如微混血。也可能是因为姜惊本身内敛,弱化了张扬的样貌。
他下楼来,望了望宋妩岁的眼睛,指着自己的耳朵。
宋妩岁点点头,又听不见了。
[难受吗]
【还好,有心理准备】
夏涯还是看着她,目光那样坦然,她有些害怕。
【怎么了】
[没事]
说起来,他俩并不熟悉,匆匆见过几面,这些年也没有联系,叙叙旧也算些话题。
“怎么过来了?”
姜婡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我让夏涯下来和岁岁聊天,年轻人,有话题。”
张海明沉默了一会儿,“这就开始牵红线了?”
“能成也是缘分。”
“那是你儿子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姑娘。”
“爱屋及乌,切身体会,我也不希望姜惊耗时在一个已经去世的人身上。她太年轻了,未来有大把的事情可以做,早点走出来也好。”
张海明没再说话。
“不怕他怪你?”
姜婡红着眼眶,“怪我也好,来梦里见见我。”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
如果可以,只要人在,不说话也行。
“别哭了,他谁也不会怪的。”他带有面粉的手给女人擦眼泪,被打了一巴掌。
双目对视,两两相笑。
2018.06.28晴
时间过得很快。
今天是十九岁生日。
爸爸做的小蛋糕越来越又水准,很好吃,但我更享受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好好吃饭的时光,这是上高中之后,许久都没有过的。
高考志愿我填了a大,那里的教育资源是最好的,也没有打算回到那个地方。
充满阴谋和交换的地方。
夏涯失恋了,很久都没有走出失恋阴霾,整座城市只有无所事事的我能陪他说说话。
苦了三年的异地,在最后崩盘,想想就算是普通朋友,也是会有点难过的。
我想做一款关于ai的软件,不一定会成功,看着书自学,丰富自己。
生日快乐。
这是她反复删掉我以来,说的第一句话,质问她为什么删掉我吗?不,我在窃喜,她还会和我说话。
有点没出息,但无所谓。有出息并不能让她多说些话。
纯洁的易碎品,懵懂,爱哭。
我以为像她这样的人,会永远傲着脖颈,看不见路边的人。现在她总是低着头,也看不见身边的人。
时间真是一块不见损伤的磨石,任何锋利都会消失,是真的消失了。
夏涯说喜欢一个人就是想和这个人待在一起,无时无刻,想和她牵手,拥抱,接吻。
我可能不喜欢她吧,她才十五岁。我只是想见见她,我想知道她的消瘦,想知道她眼泪和心情。
她的萧条,让我会有些罪恶?不太懂,我很心疼。
只是觉得如果这是喜欢,那我大概是个禽兽。但我不想和她接吻,拥抱,牵手,我想她傲气,想她明媚,想她灿烂,不过含蓄摇曳也是她的一种姿态。
……
写到她,就停不下笔,文思泉涌。我的笔有自己的想法,它喜欢写宋岁岁,我完全无法控制。
她现在正是迷茫的时候,长大了会好,给我说说,我会认真聆听。
宋岁岁。
你最好会给我说。
算了算了。
我还是希望我能拥有聆听的机会。
今年的生日愿望是:希望时间快一点。
g市的天气反复无常,前一秒在下雨,这一秒就晴空万里。
他们都去了墓地,宋妩岁装好笔记本,提着行李箱,离开这个属于他却没有他的大房子,没有a市的出租屋温馨。
那个出租屋被大肆破坏,没留下一点可以温馨的东西。
她边回忆边笑,世界果然都欺负老好人,都欺负姜惊,她也是。
越来越不敢见他。
“你小子,是不打算活了吗?”
阿花还是没长高,小齐刘海沾了汗水变成了三毛,又粗又黑的长发扎了马尾辫。
奶奶去世了,在大学之前。那时候阿花打电话过来,哭着说:“死了也好,免得我走了没人照顾她。”
“死狗,我奶奶没了。”
那时候她被扣在家里,对宋守缘和苏故多了几分怨恨。
阿花在精神病院里干检验,只不过最近她想转院。
人还没走近,宋妩岁还没来得及说话,阿花小眼睛就先红了,“我感觉你活不起了,是不是得什么绝症了?”
“盼我好点。”
阿花抢过行李箱,轻飘飘的一个箱子,她提着就如费力提了百斤巨石。
“死狗,你怎么瘦成这个鬼样子?”看起来,手脚只需要被人轻轻碰着都会断掉。
“符合主流审美。”
“网上的大美女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你除了发际线后移,还有黑眼圈和大眼袋。”
阿花不变的嘴毒,好似回到高中,她还是懵懂的十五六岁的年纪。
宋妩岁摸了摸脸,“这么难看了吗?”
“除了瘦的离谱,没精气神,其实还好。吃胖了就好了。”阿花凑近,“请你不要容貌焦虑,我们不当网上大美女,可以当现实小美女。”
阿花节约钱,和人合租,在这个最热的天气和人合租在顶楼,刚一进门,宋妩岁暴汗。
“宋瑞景,你这里是火炉。”
“我给你开风扇。”
风扇打开,吹的风都是热的。网上怎么乱宣传,说这里是避暑胜地,她已经很多年没在室内热成这个样子了。
“受不了了。”她有点淡淡的死感,热昏头了。
“我们农村来的,没这么娇气哈。”阿花确认宋妩岁不想吃东西,翻出自己刚买的裙子出来分享。
“我们农村可比城里凉快多了。”
“看,这是我买的两条裙子。”
“一模一样?”
“一条m的,一条s的,还没想好退那条,上身效果不一样,你上身,我看看效果。”
半身牛仔荷叶裙,“我穿短裙不好看。”
“试,我自己有判断。”
小火炉内果然名不虚传,宋妩岁换了两条裙子,汗水如雨。
“你穿s好看,”阿花说,转头就把s包装上,“我退s。”
“我杀了你。”
“不是,我刚刚看见你穿s都困难,我还以为是我的问题,现在的女装尺码真的太离谱了。”
“确实。”
“但你穿s真的好看,就是衬得你腿又细又长,大长腿。”
“不敢穿。”
阿花想了想,“确实。现在披着人皮的畜牲挺多的,强奸幼女未遂拘留只十五天。但我看你朋友圈发的照片都很好看,看着刚好,镜头太苛刻了。”
“都是你男朋友拍的,你男朋友呢?”
“他死了。”
阿花没信,宋妩岁容易得罪人,在班上不怎么说话,熟悉了之后就会发现她的抽象和戏精属性。而且她的语气平淡得客观,像一本正经说件奇怪的事,然后让人辨真假。
“我没钱给你点八个男模。”
“我知道。”
宋妩岁倒在床上,没有极力争辩,她不想和姜惊的过往,这个人的存在都需要解释讨论,好比矫正幻想。
“阿花,我们多少年没见了?”
“五年。”
她见过姜惊的朋友,姜惊的爸妈,姜惊的工作和小屋,但她的世界没有姜惊的涉足。
五年。
她没给过姜惊任何机会,或许更久。
认识十年,最后一年,姜惊才听见想听的话,在姜惊的世界里,自己就讨厌他九年,相爱只有短短一年。如果这是对弈,姜惊是必败残局。
宋妩岁突然想不通,那么好的人到底喜欢自己什么?坚持这么多年。
“这么久吗?”
“不然你以为呢?”
“阿花,我是不是没良心?”
“长大了,联系变少是正常了,说明都有自己的生活。”
这样吗?
“我想洗脸,出了很多汗。”
她来到阿花指的地方,铁锈的水管依靠脏脏的墙,黄得发绿的水槽散发阴凉水的腥味,水龙头里的水放出来都是温热的。
“十年。”自嘲沁在铁锈腥味的水里,她埋脸在双掌之间,感受温水过后的凉意。
如果她和姜惊一样,有爱一个人的天赋,她就不会走那么崎岖的路,让姜惊的希望忽燃忽灭。她学习能力太慢,模仿能力消失,学到爱的时间太晚,晚到诉说心事的人都不见了。
早点学会就好了,也不会觉得姜惊这么可怜。
唉,谈个恋爱后劲怎么这么大?
像被人掏了心,时不时剜个洞,用力摔在地上,防止愈合。
太疼了,要命。